鄭婉潔作品及詩觀

●鄭婉潔

玫瑰的逝詞（組詩）

1

“石榴里為我鋪好了新的道路。”

——“我要往邊地去了。”——

道別——“要投身荒蕪事業。”

——但在之前。不能忘了還得愛，得贊美，得

頌歌——被流放的我的玫瑰——

被瓦解的我的玫瑰——

將這生命之歌裝進行囊——

和落日、灘涂做最后的擁抱——

而玫瑰獻身于大海深處的星辰:

——“你給我遼闊，我許你安寧。”——

玫瑰如是說。——萬年瑰麗終逝——

我站在海風里撫摸消逝的歷史

——而大海留存玫瑰遺體。

2

你禱告的天園就在深海

以一座花園的廣闊

只開一朵紅色

后來，再多的趕往都是徒勞

你的絢爛終將枯萎

雨露稀少，芬芳流失

風指向北方——總有追尋的眼睛在高原眺望。

更多的山石選擇沉默

更深的海釋放孤獨

“我們遵從萬物重生并且叢生。”

——你在試圖延續什么？

為她雋永的詩篇？

或者，在岸邊懸一截斷章

寄放

這不達的永恒。

3

那只海鳥逆風而行

劃開浪，交付他的忠貞

白晝與黑夜此消彼長

潮汐的更深處

精靈還在唱著亙古頌歌

永恒一直未達，是不能達嗎？

萬年在旋風中一瞬間消殞

海王星上

取出愛人的骨頭，還她軀體

“愛人吶，可記得

“時光以前海的模樣

——時光以后，還有更遠的時光。

女神的發辮自北方吹來

她埋首，

沉入大海憂郁的眼睛

4

最美的和聲，來自天空的矢志不渝。瞬間的怦然銘刻

一秒的永恒。永恒？何處有這一說，讓它成為不可磨滅的一方

之境。這影，她可在？他可在？他她們，可在？

我們說愛。據說昨是今非，據說煙火絢爛之后，據說

據說其實真實不存在。如何去捕捉那電光一閃的

瞬間——于我

人群中一眼望見來自運命的成形。

借我一些詞語，完成又一次的羈旅。卑微是旅居者的

蟄伏之地。而人群是卑微者的屈居之所，每個人都在筑著一座墳，

游蕩的墳，空洞的墳。更擁擠是無法編號入座的墓志銘。

假使大海宣告博愛誓詞——“是，我愿意。”愿沉默

一直奔涌，化無聲的萬馬千軍將我獻祭，與之長存。倘若不能

——我還有，一朵凋蔽的玫瑰，一只消失的信天翁

一座萬年的海，

以及一枚將死不息的靈魂。

如此，你還能比我擁有的更多嗎？

雅 歌（三首）

紅

最初的紅引發靈與肉辨證——

在紛飛路上，蝴蝶觸角上盛開著玫瑰、海水，或者馬蹄

屬于靈的鳴唱高昂；但身體這座金山

掌燈之手，青銅色肋骨以及布滿星光的額頭

安于神的給定。如此，讓美流入脈管里的深紅

讓生命最初的暈眩回返。

白

——很長一段時間，和大海彼此溫情。

海風和濤聲彈唱玫瑰的信仰。越過年華

看見衰朽的骨中嵌著一只鷗鳥的傳奇。因而我時常揣想永恒

揣想，深白淺白的吻。

當嘴唇和嘴唇貼近，在口中化成珍珠

華發撩撥顫栗的胸口，如一根繡花針，密密地縫補我。

藍

熟睡的人把星斗和羔羊一卷而去，留下月光蒼蒼。

時鐘上刻著夜色

單足腳尖旋轉。圓心里濤聲，燈塔隱約的光在體內

亮了又暗

而天鵝了解這身體全部苦難。

它旋轉，開啟靈犀和洞穴，倒置溫差于晝夜

再不需要季節的交替，不需要擔憂冷暖。當肉體漸漸趨向于靈之恒久

深入，靜默的藍。

夢金屬

城樓的爆破成全了一種荒蕪。

轟炸機里有太多不穩定因，飛升

來自于低處的殺戮——

秋風錯。螞蟻分解了小獸的魂

肉體剩下洪荒。

但洪荒只是時光碎片。

另一種時間也在秘地悄悄行進——

眾鳥轉身飛向蟲洞，樹無辜。

甚至整個南方也無辜，

地下的蚯蚓乞討藥丸重造新的地質。

于是血因玫瑰而媚。于是，

活著的人惑——

嘿！親愛的梵高，這秋日斷斷續續地高燒

你的向日葵還能義無反顧地走向太陽么？

又有一個荒誕的人正站在不朽之石上，勸說，何必。

即興曲

肖斯塔科維奇！黑暗正被一段空白纏繞

死神銅像發出黑光。音符也被放逐了，自由地宣泄

一如你的死亡終曲般苦得徹底。

暴雨驟然，死亡的陷阱被這戲劇戳穿

荒誕之命運，低于痛的發音

交響傾向于安魂——

意識的漩渦被時間之外的旋律所通曉。

旋律是一只抽氣的風箱。氣流

從指尖不斷送出，直至紅浪抽空

詩人死了，以沉默完成了整首曲子的留白。

杯盞中水波晃動著迪米特里徒勞的悲傷。她淺笑

嘴唇一片久病不愈的蒼白。

潛臺詞是：她天生反骨——

縱使她愛玄想的苦澀，但并不憂郁。

(選自作者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