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槿
乞討者
服裝店門前被遺棄的孩子
街道旁,白發老人無家可歸
早餐店里偷包子的單腿先生
十字路口歪著脖子偷看花姑娘的瘋子
那些在生活的洞穴里茍延殘喘的乞討者
他們在垃圾堆里精挑細選
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沒有人指責
他們睡在石板路上,隨時打盹
吐出二氧化碳,呼吸最新鮮的空氣
倚在水泥花墻上看遛狗的女模特
身體膨脹,口冒氣泡
在沙河口撿貝殼給胡同里小男孩
后來,聽說他們從城里消失了
把尸體奉獻給了大地
農 民
農民把四輪車開進田壟
重復相同的語言。春天伺機翻新生活
在四輪車上打梗,播種,施肥。無人問津
犁鏵挖過的土地是血的贊禮
陽光饕餮車下午休的農民
螞蟻趁機溜進公園覬覦新生活
汗水摻拌塵土滋潤粗糙的皮膚
刻畫祖國歸真反璞的語境
秋雨是農民焚香跪拜由衷的內容
月光撫慰金色時節麥場的眼淚
九百萬萬同胞磨刀拾穗的背影
拉開祖國山河壯麗的布景
村口的炊煙是大自然溫柔的呼吸
融化蒙古西伯利亞寒流過境后
最后一片雪花
農民像釘子一樣
被深深地敲進了貧窮的版圖
微縮在一段故事里
啃著涼饅頭賣廉價的谷粒
民 工
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惡臭的皮膚
猙獰的面目,還有不食人間煙火的蹩腳普通話
一只吉娃娃跟著主人去跑步
租最廉價的住所。三個人六十平方米
同床異夢里住著一樣的女人
召喚外出務工的丈夫。娃子想爸爸了
一百二十元一天。和泥,鏟沙,抬鋼筋
眼角的血絲糾纏流血的手指
生命從指尖一滴滴地掉落
休息從來就是一件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倒頭而睡的鞋音攜帶著黎明的晨鐘
走進又一個一百二十元
攥著一個月的辛苦,走十里路存進銀行
順便捎個口信給大山那邊的媳婦:
燉幾塊肉給老母和娃子解解饞
握著站票回家過年,背著路人
看不懂的行囊睡在車座地下,走廊里
嘴角的月牙牽掛遠方的親人,融化行人內心的寒冷
年三十。假裝喝醉掏心里話擺給炕上的老母看
(“父母在,不遠游”)
聽娃子讀質樸的中國漢字:人民
終于,拉著媳婦搗鼓半晚害羞的表情
詩 人
在紅木酒館吃十元一碗的銀碟面
去電影院看白娘子與許仙的話劇
然后抽著香煙,站在立交橋上數過往的車輛
看太陽摔進地殼,像生命的終結
在報紙里制造靈感
不再“感時花濺淚”,也不再
娘子挽著官人進京趕考
他們在冰河的泅渡中與語言虛構浪漫
他們枕著李白的夢想,杜甫的皮囊
懷念地府的親人,談人生如白駒過隙,或者
歌功頌德。偶爾拈著單薄的稿費單打探公交站口
沒有哪家小姐愿為落拓書生投懷送抱
他們有自己的童話。愛陳酒和美人
寫凄凄慘慘冷冷清清的大段漢字
卻不懂得用鼠標輕點“論文發表”
沒錯。E盤里的力比多已經彌散整個系統
發廊妹子
妹兒偶爾將靈魂埋在村頭的深井里
坐火車到平原租房子
看高跟鞋上的都市白領
妹兒也想坐在電腦前看新聞,逛淘寶
勾著男朋友的手指穿過馬路
想把美好種在記憶里
看商人與客人討價還價
看一只只手觸摸傷痛
城里的夜色揪著皸裂的心
妹兒在橋下的理發店拾掇光陰
從早晨十點營業到晚間凌晨打烊
十四個小時是妹兒乘坐的班車
夜深了。妹兒關上門,擋住外面的嘈雜
把秘密鋪在單薄的床上
女藝人
頻頻曝光的花邊新聞
紅地毯上白皙的鎖骨
廣告里鋪天蓋地的小蠻腰,大眼睛
雙腿修長,乳房膨脹
讓男人上癮
那死去的白某某,王某某
不告而終
流傳的獸獸門,艷照門剛剛蓋棺定論
那些花瓣就被大風吹到了四面八方
你看呀。娜姐結婚了
格格們帶著小格格出宮玩山游水
王珞丹,劉詩詩,姚笛,
嫩模,網絡紅人
像鮮花載滿掌聲
藝術學院的美女們,已是
“小荷才露尖尖角”
老婆婆生活得也七彩
在重慶的山坡,菜市場,或者火車站
那是我看見過的老婆婆,其實不只是一個
她們瘦骨嶙峋,生活的困苦把她們送到雨中
在雨中霧里,她們把生活的隱忍藏在心里
把包裹里的雞蛋捧在懷里
把籃子里的空心菜抖來抖去
把籮筐里的橘子擦洗再擦洗
等待著哪家的老板給出好的價錢
一天過去了,一個季節過去了,一年過去了
她們終究攀上了人生的最后一座山峰
以老態龍鐘作為吆喝的唱詞
在傍晚的余輝中,輕搖蒲扇,看母雞歸巢
她們用蒲扇把自己的余生送進遠處的大山
借著嘉陵江畔的河水,瞧一瞧車水馬龍
或者,趁機繞過大橋,跟死去的丈夫洞房花燭
她們不再為了幾塊錢,趕夜路下山
腳上的鞋子也會強顏歡笑擦去最后一滴眼淚
湘西大山的人們
隔著LED面板看湘西山村的孩子們
三十雙眼神是臨盆女人子宮的疼痛
從新疆,甘肅,西藏再到云南
用生命丈量從北向南的深度
記者單反里的淚水是十月懷胎的稻穗
飄在風中省略的符號里
下山砍柴看陽光鋪在河面的粗布補丁
倒映著祖國慈祥的面容
守著節氣,墳塋,灶膛看火苗旺盛的姿態
看山鷹墜落山谷的曇花一現
看谷粒進鍋
九月的秋風吹著風干的乳房
他們也過春節,把笑容掛在瓷碗里
用舌頭卷起筷子上的肉絲,滋養血液
貼花窗。遮擋北下的寒風
跪拜墻上的祖宗,問候天地
城里燈火的激情圍繞夏天的火焰
只剩這湘西山村的木樁還在讀著古書
蹲在原始地貌
像是一朵牽牛花找不到最初的根
(選自作者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