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儀
與風有關的幻象
那些老人在我的夢境里
都復活了。他們站在秋天的莊稼地前,并排向我微笑,
他們說;對于這個世界,他們
已經進行了和解的沐浴禮。
火車短暫停留過三分鐘,又開始搖搖晃晃出發。
窗外,模糊不清閃過一些樹,我試圖
用另一只眼看出新詞,就像
寫作的過程,就是不斷保持對陌生感的找尋。
火車是一只橫躺的酒瓶,木頭瓶塞又堵上。車廂里
彌漫著各式各樣的泡沫,紅酒的,葡萄酒的。
有人在打聽到某地的大巴怎么坐,有人
在笑談升職以及飯局。我閉上眼睛,
那些死去的人在鐵軌兩側又出現,樹蔭下
房舍間,土坡,雜草。我莫名地期待他們加快速度,
像灰白的閃電貼著火車跑。追著我們永遠也抵達
不了的神秘地。
我確信,他們有著靈異之身。
窗外明亮,世界以自身的方式告訴我,
什么也沒有發生。他們從哪里來,終究會退隱到哪里。
我試圖生出一些與風有關的幻象,風使一切得以遁形。
我聽到的,只有火車摩擦大地的隆隆聲。
不動聲色的午后
午后醒來,長時間注視窗外,我驚異于
這種不動聲色的午后。
沒有鍥刻時針的一列火車,載著我和我的靈魂
在陌生的地方勻速行駛,陌生的風景
使味蕾發生著變化。長久以來,
我們習慣了沒有結果的等待;破滅,又重新
燃起來的希冀。一些事件,早就埋下了
命運的伏筆。十年后,
當我想起那個夜晚,依舊
什么也發生不了:
父親和我并排坐在門前的石板上,石板有一些粗糙,
我穿著和現在一樣的短褲,留著短發。
父親和女兒之間的談話瑣碎,一些星星在天際亮著,
那銀子一樣的光,此時得到最好的歸宿——
十年,恰是不長也不短的一場夢。
如果,窗外的風繼續吹,
死去一回的鳥兒,又在天臺上覓食。
用不了多久,就會飄起來一場
意念的大雪。在這樣的天氣里,
我們將比以前更信任沉默的力量。我們做的最好的決定之一,
就是——
“不時往爐子里面,填入一兩塊木柴”
仿佛是你代替我
仿佛是你代替我,到那里走了一遭。
潮水涌過來,近處,變成沙地。
我踩上去的,是一種叫滄海的東西。
它沒有失去,世界車輪不斷丟棄它的金屬。
黃金分割的構圖享受孤寂和靜美,
你用長鏡,留住飛濺以及懷想。
我本是一位調劑師,在你的描述里
我得到重生。在神湖的微涼里
“釣月”,“聽濤”,
不知道是誰復制了誰。
放映機有過短暫的卡片,流水是幕后的作者。
在回望里,一座石像被賦予強大的內心磁場。
世界不是消失了,它只是以另一種形式
神秘出現。在黑夜里,我們保持靜默的好習性。
影 子
以影子的形式反復出現,這種感覺
出現過一次,就絕不是一次。
船舷下,明黃的汕板親吻著
綠的湖水,腳丫親吻著傾斜。
被預言命中,沉靜和顛覆
互換位置,濕涼的沙土對映眼框里的風景,影子——
是另一個真實的我。我們拋卻了
繩索,汽車尾氣,小店里的宣傳畫,雪碧和偽可樂。
自然賦予我們隱喻的權利。白色身子,
黑色翎羽,一只叫遺鷗的湖鳥,它的背負有
多深,低鳴的聲音里,
就有多少凝固的風暴。
我打開鏡子
我打開鏡子,找到自己。
時間在證明什么?一雙眼睛
加速頻率。未來——
永不存在于某個私人的匣子。
一株上百年的大樹,見證一切。
而這樹,存在于自身幻影里,
我俯身親吻那些露珠,草味在山中搖曳,
它釋放尋找者的肉身。
我已忘卻,適才那些微不足道的苦與痛,
在人世,或者就是最好的理由,
還要,請你諒解,別離的平靜和
一只白蝶的手語。
高高的天空,沉默和注視是她最美的兩個詞語,
灰色發亮的天空,黑色的翅膀清洗它黑色的陰影。
“森林,就是最初的宗教”,你立即就喊了出來,
下午很快走到盡頭。
雨后粘滑的青苔,
是遺世獨立者內心深處明滅的火焰。
火紅、綿軟的石榴花里,我看到我的心靈。
是什么在悄然喚醒,已逝去的昨天。
在某個陰霾的下午,思想者委以虛蛇,
穿透我幽閉的玻璃窗。
夏日清晨
新鮮的洋蔥顆粒。家庭
鋒利的刀,把它烹調成小方塊。沒有成熟
就早早摘下來出售的本地杏,夾雜在雞鴨味和
生菜的氣息里,習慣對方的
身體。偽成人天天計算
出行,——在周末長長的
副劵上。紫色的圓頂帳篷里
我醒過來,比任何一日盼望黃昏。
一條長河沒有端點,麻布的天空把
皺褶投影其中。屋頂后,聳立的
錐形樹冠尤為老套,它暗藏了斗篷。一只螃蟹在清晨的
浴缸劃寫“暫時書”,又
靜了下來——鱷魚的
身體永遠冰涼。醒來的八點鐘
鳥聲使窗外變得空蕩。我看——“落葉遮蓋了臺階和
上升的道路”,你掌控了沸點。
一只大鳥飛過丘陵
四處找路,踩著亂石、葦草、野荊棘
野草莓在連綿的山坡
聚成一滴血。一種紫色素潔的花兒
它曾經籠罩過我,現在消失
河蚌里充滿人間霉變的面包,而我
雙手空空——
黃金的理論占據制高點
羊群不是羊群,天上的濕氣不是濕氣
不想走路了我靠在巖石前。面對著一大片
一大片,虛擬里的
油畫。一只大鳥
煽動著翅膀,它在丘陵間
緩慢地飛翔,像是無法相認的詞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