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湯姆·普雷特著 張立德譯
李光耀,創建、統治新加坡的政治天才,猶如新加坡制造的瑞士鐘表,永不停擺——雖已不是總理了,但仍是新加坡運轉的軸心。這位“新加坡智者”強硬的治理方式常常備受爭議。
在美國,相當長的時間,沒有一份報章的專欄作者曾經為他說好話。當中許多甚至不曾真正到過新加坡,更不用說見過或訪問過李光耀。
十年前,最苛刻批評李光耀的是美國報章評論人薩菲爾。薩菲爾于《紐約時報》專欄對哈里·李(李光耀)展開攻擊。奇怪的是:薩菲爾仰慕尼克松總統,一如李光耀,而且有好一段時間曾擔任尼克松的撰稿人,為他撰寫一流的演講稿。他們的政治理念沒有太大的差別。薩菲爾把李光耀形容為“東南亞的小希特勒”,這也是他在《紐約時報》專欄的其中一個題目。
所以我問:“在你的生命中,是否有任何人使你感到消沉,如薩菲爾?”
李光耀看著我,笑道:“不,不,不。他們是牛虻(討厭的人)。我是說,他們無法影響我的工作,也不會影響新加坡,最低限度他會影響一些原本就對新加坡不友善的人,說:你看,那是個糟糕的地方。那又如何?”
“你是說,你一點都不會因為被稱之為 ‘東南亞的小希特勒’,而感到不悅?”
“什么?”
“東南亞的小希特勒。”
“不,那完全是瘋言瘋語,我為什么要感到不悅?你想想看,當一個人使用污蔑性的惡言來表達他的看法時,他就已經失去了理據。身為律師,這是我所學到的第一件事情:不要與別人爭吵,因為你會喪失理據。”
“當我1995年開始在《洛杉磯時報》寫專欄時,我請薩菲爾指教,過了一段時間后,我發現他對你極度厭惡。我問他,比爾,你見過李光耀多少次了?而他說,唔,一次都沒有。我問,你到過新加坡多少次?他說,嗯,一次都沒有。我說,比爾,你已經違反你本身崇高的優秀新聞事業守則。”
李光耀沒說什么,望著我,等待下一道問題。
我問:“薩菲爾不是哈佛大學教授,也不是人權組織的忠實支持者。所以我覺得有點奇怪。然而,以最為人知的有關人權組織對新加坡的批評為例,即你領導的是一個極度壓制人民的政府。你給予他們的最好答案是什么?”
“我認為我給他們的答復是,我們新加坡有著不同的起跑點。你的世界觀和我的是不同的,我的目標跟你的也不一樣。”
他眼中完全沒出現含糊跡象,答案直截了當,盡管他經歷了多年的艱苦,此時他是清新的,問心無愧。
讓我們從他的角度來看:他的童年是在英國的統治下度過的,而當時的殖民地政府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歷久不衰的。(大部分的外籍人士都不知道新加坡的鞭笞制度是英國人遺留下來的,目的是管制社會問題。)而在某天,你醒來發現日本軍排山倒海般一路從馬來半島往南侵入新加坡。李光耀當時才19歲,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少年,他之前所熟悉的世界秩序——屬于英國的——突然之間被日本人倒置了,他們的霸權和專制比起英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日本人對鞭笞不以為然,那是屬于英國膽小鬼的。一越過界線他們就吊死你。少年時的李光耀小心翼翼地把這些事情銘記在心,永不忘懷。
李光耀回憶說:“我在毛澤東寫出‘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名言前,就認清了權力。日本人很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而英國人卻沒有。他們(英國人)沒有使出蠻橫勢力,帝國就因此沒落了。英國人在工藝、商業和知識方面占有優勢。1868年,他們利用印度囚犯在山上建立一座很大的行政中心統治國家。那座建筑物控制著整個島,我從英國人身上學習到如何治理國家,如何統治民眾以及日本人如何利用他們的權力。
“日本人占領新加坡后,成為一股支配人們的主導力量,控制你的生死權,你必須服從,否則就沒有食物,被逮捕,被虐待,全民變得唯唯諾諾,除了一些走入森林,然后采取游擊方式抗爭的人,一旦他們被捕……”
沒有任何一種恐懼會比一個人在年幼時被推進恐懼的深淵造成的創傷來得深厚。他今天趕在失序爆發之前,去除障礙和推翻敵人。他操控恐懼是為了不再感到恐懼。在他心中,他相信一個危機經常會悄然或不經意地出現,必須時刻警惕。他是個有知識的華人幫派領袖,推崇“血債血償”。對他來說,放過真正的壞蛋簡直是太過文明的做法。
李光耀公開承認,他對日本人占領新加坡時,在廣場吊死那些犯了偷竊罪的華人的做法印象深刻 (從社會秩序的立場),同時也感到驚駭(從人性的角度)。他認為從現在開始,我應該會明白一些對他有過起著巨大影響的經歷:被人拉著耳朵掛在井邊,目睹英國人執行鞭笞,看到扒手在廣場被吊死。所以他用禮貌的微笑來掩蓋他短暫(但是可以理解的)的煩擾。
“國際大赦組織說我們在1000人之中有最高的死刑比例,但我們是最干凈的社會,免受毒品的禍害,我們對大赦沒有興趣。我們在乎的是我們所做的是否得到人們的支持,重要的是他們支持這項政策,我的意思是,如果這違反人們的意愿,反對黨會說,看,這是殘酷、殘忍的社會,但是他們沒有這么說。”
嘿,李光耀,等一等!沉默不等于認同,人們可能不同意,但卻害怕表達他們的看法。
但即使李光耀被這個可能性所極度困擾,還沒有足夠的證據給他,沒什么可以阻礙他去做他相信是正確的事。與此同時,他認為推動人民往正確的方向前進是領袖的職責。他對這一點了然于胸。一個真正的領袖會以民為本,不會辜負他的選民。
事實上,新加坡對制止販賣、吸食和制造毒品的鐵腕政策,確實受到大多數人民支持。新加坡犯罪率低,而且公共安全紀錄也讓人羨慕。
我問他:“你真的是‘獨裁者’嗎?你會甘心被這樣定義給你的人民嗎?如果不,那又如何?”
李光耀答道:“‘獨裁者’意味著你的政策得不到人民的認同。我每隔四五年就會得到絕大多數選民的認可,得票率從不會低過60%。我不認為我本身是獨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