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毅等
北京朝陽門內大街外交部大樓四層,一陣電話鈴聲在一間辦公室響起。外交部蘇歐司副司長李景賢接起電話,電話來自遠在莫斯科的中國駐蘇大使王藎卿:“蘇聯央視預告今晚七點鐘有重要新聞直播!老戈(指戈爾巴喬夫)大概要‘完’了。”
1991年12月25日下午,李景賢放下電話,立即向錢其琛外長等領導報告。
那天下午,外交部接到通知,第二天一早到中南海開會。在這個歷史的重要時刻,需要做出的決策,考驗著中國最高領導層的政治智慧,因為這不僅關系著外交領域的轉變,更關乎中國未來的走向。
27日中央有關蘇聯解體對策的討論只進行了半小時。據《李鵬外事日記》記載,這次會議由江澤民主持,對蘇聯解體后的形勢作了分析。一致同意我方承認原12個加盟共和國獨立。據《李鵬外事日記》記載,會上江澤民總書記隨即指示趕緊給正在俄羅斯等國訪問的對外經貿部部長李嵐清發電通知這些相關國家。不遠處坐著的李景賢從皮包里抽出備好的電報紙,立刻擬稿,寫一頁塞給前面的錢其琛修改一頁,然后由最高層領導過目畫圈。
27日這天,中國官方媒體相當低調。《人民日報》僅僅在國際版刊發了蘇聯解體的消息和一篇記者特寫 《紅場易幟紀實》,文中提到紅場上人們的感情“十分復雜”。
蘇聯解體后一周左右,江澤民總書記召集36人開了幾天的會,上午下午連軸轉,并要求人人發言不得少于半小時,講透徹。36人都是與蘇聯或俄羅斯有關的重要官員和學者。面對如此“突變”,各類情感、心態、觀點復雜而微妙。一些學者提出“高層叛徒論”,一些則表達了“體制說”。
蘇聯國旗落下后的一兩小時,一架波音767包機載著李嵐清為團長的中國政府代表團降落莫斯科。出發前夕,李鵬總理表示需要派位部長去,并由“政治團”改為“經貿團”探路,由李嵐清部長任團長,此刻各加盟國尚未獨立,不宜以政治團名義出訪,但保持交往卻不可耽擱。代表團初到蘇聯的幾日,談判進展較慢,而當27日中南海會議后,錢其琛外長致電原蘇聯各國外長告知承認其獨立,并準備談判建交后,中國代表團受到各國熱情接待,談判極為順利。
尊重各國自己的選擇是總體思路。曾任中國駐俄羅斯公使的周曉沛透露:當時“根據中央決策及外交部領導的指示,我們注意冷靜觀察,未雨綢繆,并做好各種應急預案。一旦蘇聯政府公開承認某共和國獨立或正式宣告自身解體,立即按‘承認、建交、設館’的一攬子三步曲,一舉解決與蘇聯各國的關系問題。”
蘇聯革命、改革及命運,在中國領導人心中的分量很重。在變幻莫測的世界風云中,其選擇也因時因勢而變。東歐持續動蕩的1991年初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思考要不要訪問蘇聯。此前他已多次收到戈爾巴喬夫訪蘇邀請,最近還收到戈氏的親筆信。
最終,江澤民決定5月訪蘇。彼時,代表團駐地地下室里,堆滿了罐頭、玩具、糖果、旅游鞋等禮品,整整五車皮,都是江澤民準備送給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市民的。
“8·19事件”確實難以預計。江總書記訪問之前,先期與蘇方討論公報的代表也多次與蘇聯外交界朋友和百姓交流、考察。他們的總體印象是,高層權力在向葉利欽傾斜,但葉氏也未必想解散蘇聯,2000多萬平方公里的聯盟估計能夠繼續存在。
參與談判調研的李景賢還深深感受到底層群眾對蘇聯存亡問題的冷漠。
1990年4月,俞邃研究員等專程前往蘇聯考察,想弄清楚“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是什么。回來后,他形成了一份萬字報告,將蘇聯模式的弊端歸結為三句話:一是思想理論的僵化,教條;二是經濟管理的凝固化,機會主義;三是政治生活不民主化,缺乏民主。
蘇聯解體前的各類調研其實多少都與中國高層領導的判斷有關,尤其是鄧小平。
1989年5月16日9點35分,北京人民大會堂東大廳,鄧小平安靜地坐著等一個人。他對在場的同志說:這三年多時間里,“就想著今天怎么樣跟他談”。
10點差一兩分鐘,鄧小平破例走到東大廳正門外迎客。10時整,戈爾巴喬夫來到鄧小平跟前,中蘇兩位最高領導人的手握在一起達35秒,但都“貫徹”了鄧小平之前特別叮囑的這次見面時“不擁抱”的原則。
沒有提綱,更沒有講話稿,就是中方人士也事前不知道他將談什么。面前一個麥克風、一杯茶。兩個半小時大多是鄧小平在說,戈爾巴喬夫偶爾回應,更多頻頻點頭。
“我是作為一個晚輩去見一位長輩的。”戈氏之前曾這樣對隨行人員說,這一年鄧小平85歲,戈氏58歲。
“結束過去,開辟未來”是鄧小平首先定下的調子,中蘇兩大國關系正常化由此破冰。鄧小平與戈爾巴喬夫會見后,東歐、蘇聯的局勢進一步動蕩。有一次,他與幾位中央負責人談話時說:東歐、蘇聯亂,我看也不可避免,至于亂到什么程度,現在不好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