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詩詞的審美品格研究

黃群英

（ 西南科技大學 文學與藝術學院，四川 綿陽 621010 ）

張大千作為一位杰出的畫家，被學界研究和關注眾多。而他的詩詞，盡管也被公認是非常出色的，但因為大部分是題畫所寫，故其光芒被繪畫所掩蓋，而研究者甚少。張大千的詩詞魅力既在于巧妙地融入繪畫作品中，與繪畫相得益彰；同時，其獨特的審美品格，又彰顯出其詩詞本身的價值和魅力。

一、靈性之美

張大千詩詞對自然山水美的捕捉，充滿靈性，對大自然的萬物有靈賦予了美妙的想象。他對山水的描繪，就像他的繪畫一樣，精細而充滿韻味，尤其是面對美麗山水時，一股抑制不住的情感與靈性的抒寫，使他的詩詞別具一格，充滿空靈之美。

張大千在其山水詩詞中，常用出人意料的筆墨，勾勒出一個有靈性的世界。其詩作《題溪山漁釣圖》中描寫道：“漸有蜻蜓立釣絲，山花紅照水迷離。而今解道江南好，三月春波綠上眉。”無論是蜻蜓還是迷離的水，上眉的綠，都別致而韻味十足，看似是靜態的，卻分明充滿動態，使空靈的大自然又多了一份生機和活力。其美妙的寧靜、婉約的自然、怡然之心就在簡約的描寫中生動地表現出來。而《光明頂山水》中，“天南四望空”一句，一個“空”就點出了登高望遠的愜意與大自然的靜美，其后“呼吸風雷過”陡然一轉，又驚心動魄，而“巑岏日月通”則是把陡峭的山峰之高可通日月的壯觀景象用夸張的手法表達了出來，“仙蹤如可接”更是發揮了作者出色的想象，好像與仙蹤也可接近，更增添了登山的無限樂趣。其詩《幽居圖》云：“楊柳輕柔低舞袖，桃花臉薄淚痕斑。冥濛細雨連三日，藏我青山不放還。”在激情蕩漾中，對楊柳、桃花的細微描寫，充滿無限的柔情和憐惜，藏住青山“不放還”的詩情表達，更體現了作者對煙雨迷蒙的無奈，乃至細雨致使自然發生的少許改變，也被作者敏銳地捕捉到，其空靈與寂寥巧妙地結合起來，不著痕跡，渾然天成。還有《風雨催落庭花作》一首：“花開花落莫生愁，一樣人生彈指休。喚起烈風將猛雨，卻言狂暴即溫柔。”充滿看開一切的淡然。張大千在許多詩作中，無不彰顯其對自然的靈動的美的癡迷與熱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乃至自然界的萬物無不充滿靈性，透露出靈動的美感。

張大千的詞并不多，但在僅有的幾首詞里，也同樣充滿了對自然美的靈性表現。如，在《西江月·華山云海》一詞中，“到此欲驕日月，回頭又失蓬萊”充滿了對欣賞美妙日月的渴望之情，而“雪下玉龍游戲，月中青女徘徊”更是充滿神奇的想象，把華山大雪紛飛的景象與傳說中的女神結合起來，增添了詩歌的神秘感。又如，在《調寄杏花天·題巫山神女十二峰》中，“千愁喚其秋云媚，綽約峰寰十二”之句，將云霧繚繞在山之間若隱若現的美妙形態盡顯筆端；“過朝兩眉消夢翠，頓減了襄王英氣”之句，把神女讓人銷魂的情狀栩栩如生地再現了出來。

張大千對自然山水的描寫，洞察入微，充滿敏銳的感知力，這或許源于他對大自然的癡愛。作為一位杰出的畫家，他的繪畫天分和才能是舉世公認的。他詩歌中對自然界的描寫充滿靈性，或許正與他作為畫家的職業有關。在畫家張大千眼里，萬物皆有靈性，故其描寫自然景物的詩詞中處處透露出靈動的美感，提升了作品的審美意蘊。

二、意境之美

張大千詩詞繼承了傳統詩詞講究意境之美的特色。他在詩詞中擅長營造各種各樣的意境。有的隨意一點染，就流露出空曠悠遠之情；有的是熱鬧非凡的場景；有的是把古代的名人與現實的景結合起來；有的是直接描寫神仙出沒的地方，罕見而充滿神秘。且其詩詞在意境的構造中動靜結合、虛實相生、情景交融，給人帶來無盡的想象空間。

如，《桐廬》詩云：“危檣高掛月如梳，紅紫遙分落照余。燈火千家鴉萬點，亂山明滅過桐廬。”既有月，也有落日的余暉，還有燈火，映照得山若明若滅，在此景中坐船經過桐廬，看到歸鴉萬點的情景，一種動態之美躍然而出。雖沒有直接抒情，但詩里包含的無盡意味已在景物的描寫中實現了情景交融。其具體物象的描繪更是獨特。“月如梳”很生動地展現了月此時的形狀；千家燈火、亂山重疊的景象更將此時的桐廬映照得蔚為壯觀。

又如，《新安江》：“十里危灘五里灣，撩人四面列煙鬟。引舟莫怪長年懶，卻得閑閑好看山。”[1]既寫出了江的險，又有在乘舟行進中領略無限美好山景的快樂悠閑之情，其中捕捉到的意境是那么悠然而韻味十足。

三、大氣之美

張大千的詩詞側重表達對大自然、社會及人生的細膩的感受，尤其在對大自然的描繪中，顯示出了張大千曠達的情懷和大氣的風格。他把自己融入大自然，看到了很多驚心動魄之美，故筆下的詩詞，也顯得大氣而豪放。

如，《飛仙度》一詩云：“孤峰絕青天，斷巖橫漏閣。六時常是雨，聞有飛仙度。”前兩句寫山峰的陡峭，后兩句則筆鋒一轉，將飛仙經過的奇思妙想與自然景物結合起來，更顯山的霸氣與險峻。又如《始信峰》：“始信峰巒極雋雄，青山搖亂碧蔥蘢。黃山自擅波瀾妙，才氣應憐五岳窮。”一種登臨黃山享受美景的喜悅和豪放之情由“波瀾妙”隨意點染而出，而一個“窮”字更是把黃山的始信峰渲染得獨具特色。再如《題畫山水》：“飛瀑亂飛若電，奇峰疊漢如云。溪魚歷歷可數，山花忽見忽聞。但能枕石其下，自然香滿衣裙。”無論是飛瀑，還是重疊的山峰，都給人帶來一種壯闊之美，而溪魚、山花更是把自然點綴得更加絢爛多姿，充滿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在其詞作中，也有一些表現大氣之美的詞句。如，《西江月·題吳湖帆臨石濤瀾石堆云圖》上闕寫道：“湛湛長江去水，層層瀾石堆云。”一種灑脫不羈的情懷和豪氣通過景物的描繪含蓄地表達了出來。

四、情調之美

張大千對蜀山蜀水懷有濃厚的感情。他在不少詩篇中多次寫到巴蜀的山山水水。加之他在異國他鄉時，又時時牽掛家鄉的人和事，對故鄉的情義亦表現得更強烈。這使得張大千詩詞在豪放、大氣之外，又多了一份柔情和傷感。

張大千在詩歌《夢蝶》中寫道：“廣漠荒蕪萬里天，黃沙白草劇堪憐。從知蜂蝶尋常事，夢到青城古洞前。”愈是面對荒蕪的大地、黃沙百草，愈思戀家鄉青城山的美景。雖未直接表露情感，但詩人對家鄉的牽掛和美景的留戀卻流溢在字里行間。在《沙州寄懷》中，“分手春之末，驚心獻歲新”道出了時間流逝之快。同時，遠離親人進入新年卻讓人“驚心”，讓人不安。“交親每行淚，只是寄無因”表達了對親人們的刻骨的想念。張大千在這首詩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一個重情重義的漢子的形象活脫脫地表現了出來。《唐多令·云山萬重寸心千里》一詞寫出了身居他國對故國、故人的切切思戀，充滿了哀愁、凄涼，同時又有美好的期盼，情感真摯自然，抒發了一個游子對國、對家的深深眷戀。

作為畫家、詩人、書法家的張大千是一個性情中人。他對朋友、家人、家鄉、美景無不充滿濃濃的感情。這種情感或含蓄、或直露地充盈在他的詩詞中，而他的詩詞也因散發出的情意之美，而更加動人和有魅力。

于右任對張大千的詩文倍加贊賞，他認為張大千“作畫真能為世重，題詩更是發天香”[2]。黃苗子評價張大千的詩詞道：“采花成蜜，廣集眾長，因而能在齊、徐諸家之外，獨樹一幟。所不同的是：齊、徐專力繪畫，詩文只是順手拈來，不加雕琢……而大千則既是畫家，又是詩人詞客。正因為如此，所以張大千的詩詞，較之齊、徐，則功力更深……”[3]

總之，張大千詩詞因其豐富多彩的內容、個性化的審美風格而卓絕于世，其精致細膩的靈性、含蓄美妙的意境、陽剛壯闊的大氣、情調之美的追求，使他的詩詞格調高雅、空靈而充滿迷人的魅力。

[1]李永翹．張大千詩詞集[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8：91．

[2]于右任．于右任詩詞集[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3]黃苗子．張大千的藝術修養[G]//張大千的藝術．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