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詩書一枕眠
—————我所認識的農民聯家趙健之

●安徽阜陽 鞏思良

雖是莊稼人打扮，健之卻具學人風范，雖蝸居鄉間，健之卻于風云變換中居高臨下地俯視人間萬象。能夠如此，根源于楹聯藝術的熏陶與滋養。

結識湖南祁東縣農民身份的當代楹聯家趙健之后，便有為其撰寫一篇文章的動意。不是父親的“右派”問題，趙健之可能不會終生做農民，不是“文革”的興起，趙健之可能成為一名什么家或職業文化人。然而，趙健之先生沒有怨憤、沒有氣惱、有的只是對生活的執著和楹聯事業的追求。趙健之生于1941年，八歲時隨教私塾的父親在學堂里背誦詩云、子曰。1961年暑假高中畢業后，因父親的株連，健之斷送了大學深造的路徑，工農商學兵惟我農民賤，健之只有做農民的份兒。使他難忘的是班主任舒民權老師的臨別贈言：讀書人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書。“文革”初期，父親不斷挨批斗時，健之求知的志向不移，潛心典籍，挑燈攻書，一遍又一遍苦讀強記《詩經》、《論語》、《史記》、《左傳》，以及唐詩、宋詞、元曲、清人筆記等。惟書有福，惟讀最樂。書讀多了，讀透了，悟徹了，健之與古人與人生自由對話、與社會與現實親密交流。圣者共通，明心見性。健之眼光開闊了，情緒舒暢了，生活感覺多彩了，人生體味幸福了。

政治主宰一切的社會，凡事以政治標準裁判。官方高喊“出身不由己，革命可選擇”，實則將“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形而上學，貫穿到社會的各個角落。然而，健之相信我是我。我要做我！“文革”初期的一天，父親被“造反派”揪去了。健之隨意翻看了父親個人的記工本，但見一角記有一句話：

紅葉做媒，白梅做吊，勖我我無能，痛今日盡成了畫餅；

高堂待膳，幼子待哺，招魂魂不返，愿來生莫錯過姻緣。

此乃父親悼念母親之作，健之默念時淚流不止，心潮起伏。悲嘆的同時，健之被中國傳統文化藝術奇葩——楹聯感染了。打那他開始琢磨楹聯藝術特點與規則，并起步于楹聯創作。雨過天晴后的1984年，為了謀生而輾轉于湘西、湖北、四川、新疆等地街頭擺地攤賣眼鏡的趙健之，在半年的行旅中居然撰著一卷《閑燈對韻》。據說此乃新中國第一部《對韻》，他取法平水韻，每韻三章，計九十章，類似前人的《聲律啟蒙》。《閑燈對韻》的脫稿，對健之創作楹聯是一次“應試”，同時說明其有能力有資格步入中國聯壇，因為當今中國聯壇尚沒有能懷揣自編的《閑燈對韻》，而“入道”楹聯創作的楹聯家。

西晉陸機《文賦》曰：“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時。”作者在須臾、一瞬間捕捉文機，運用想象，觀察古今，囊括四海，決定取舍，否則，稍縱即逝，不可得矣。宋戴復古《論詩十絕》其三有句：“意匠如神變化生，筆端有力任縱橫。”戴公說藝術構思時，作者須想象神妙，方能筆下生風，自如奔放。

若松梅有節，若桃李無私，只須凈土一方，便可頂天立地；

任雨露矜功，任冰霜肆虐，總是清風萬里，何曾仰面低頭？

1993年，國際竹文化節在湖南益陽市舉辦。當地向海內外發起詠竹征聯活動。趙健之此聯一舉奪魁。以竹比人，構思妙道，抒發了做人的氣節。借竹喻事，聯想深透，揭示了由竹由人的高風亮節的處世態度與人生信條。

一位詩論家說：“作詩須小景清新，大景奇險，言情貴真，書事尚切。”筆者以為，此說真切。聯語雖短，撰寫亦如賦詩。

治國齊家，易氣平心思半部；

觀今鑒古，圓天正極律千秋。此乃趙健之《題山東曲阜論語碑林聯》。宋趙普為相，人言其所學僅只《論語》而已。太宗趙匡義因此問他。他說：“臣平生所學誠不出此，昔以其半輔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輔陛下致太平。”《淮南子·女媧補天》：“女媧煉石，蒼天補，四極正。”由女媧圓天正極之事之理說明孔孟之道、儒家學說能使人易氣平心，使國以律千秋。一般人題山東曲阜論語碑林可能就事論事，言表意浮，難以用典說理，且由表及里、由近及遠、由淺入深地“思半部”、“律千秋”。此聯的創作實踐說明“凡情（感情抒發）”留不盡之意，則味深；凡興（興致表露）留不盡之意，則趣多。”（明陳眉公《小窗幽記》）古人云：“人之無趣，形同槁木；詩之無趣，其味如蠟。”人不可以無機趣，詩人、作家尤甚；詩不可以無機趣，小詩、聯語尤甚。健之《題上海龍華寺真趣樓聯》可謂機趣橫生之佳篇：

上得樓來，顧甚光陰迫，俗事繁，品幾碗名茶，穿腸過肚；聽幾回仙曲，凈耳清心；更傳陸羽逸聞、貴妃舊話，快哉快哉！天地之間，能適志時當適志；

放開眼去，管他滄海寬，歸帆近，拈樹根柳線，眷意懷情；點數片桃花，憐香惜玉；重味雍陶佳韻、夢得別裁，幸矣幸矣！云煙而外，應隨緣處且隨緣。

拜讀真趣樓長聯后，筆者覺得如此五十五言長聯文采生花而不難解、自然暢達而不流俗。不是嗎？上比，下聯，人隨景移，情由人傳，情景交融，對仗工穩，節奏和諧，情懷柔暢，既有“上得樓來者”的柔潤美，又有“放開眼去者”的剛勁美，令人舒心愜意，遐思不盡。

趙健之因為對人生對塵世看得透、識得明、想得開，方才使眼界與心靈一同進入大徹大悟的境界。欣賞健之《題杭州天目山彌陀殿聯》，則見其明澈之視野和大氣之胸懷：

人是佛，佛是人，攀登不二法門，前頭直上逍遙路；果連因，因連果，省識無窮正覺，上面高懸解脫天。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趙健之即結集楹聯作品集《閑燈集》。之后，他楹聯創作進入鼎盛時期。20余年間，健之共創作較高質量的楹聯作品近兩千副，公開發表400余副，獲獎70余次，享有“獲獎專業戶”之譽。健之還有近40副佳作懸掛于全國各地名勝景點——此類楹聯作品影響深遠。健之毛筆字寫得也不錯。2004年，健之又推出一卷《聯窗寒暑錄》。此間，曾擔任幾屆“村官”的健之，心兼天下，耘田之余，寄意筆端，為時而作，且做到了“知文不古，知音不俗”（趙健之語），格律嚴謹，出語別具，奇境天開。對楹聯創作理論，健之亦提出不少新穎見地。不久前，筆者建議先生“戰略轉移”，即日后側重楹聯創作理論研究，并結集出版一部理論專著。健之欣然接受，并已著手。

趙健之這樣自勵：

九萬里河山，心游峰極三更夢；

五千年家園，懷抱詩書一枕眠。

雖是莊稼人打扮，健之卻具學人風范，雖蝸居鄉間，健之卻于風云變換中笑看人間萬象。能夠如此，農民身份的趙健之無愧楹聯藝術，農民身份的趙健之無愧當代楹聯家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