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永生
(342100 江西省安遠縣欣山鎮外貿小區4號301室)

蒲松齡善于寫鬼。在他筆下,“鬼狐有性格,笑罵成文章”,簡直把鬼寫活了。后人在提及其人其書時,往往從“鬼”身上做文章,從“鬼”那里討了不少便宜。
中國人向來信鬼,而且經常拿鬼說事。“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就是一個古老而又典型的例子。在民間,“鬼”字至今仍被人們時常掛在嘴邊,什么“小鬼”、“卵鬼”、“鬼子 ”、“ 搗 鬼”、“打 鬼 ”、“ 鬼 點子”、“鬼東西”、“鬼話連篇”、“鬼鬼祟祟”、“人小鬼大”,等等,數不勝數。當然,這些“鬼”詞“鬼”語大都見于口語,書面上相對較為少見。那么,作為“詩中之詩”,對聯這種雅俗共賞的文學體裁里有沒有“鬼”呢?答案是肯定的。我大致梳理了一下,發現在對聯的各大門類里都有“鬼”,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說到名勝,再加上一個“鬼”字,人們自然會想到鬼城——重慶豐都。豐都素以“陰曹地府”著稱于世,被人們譽為“神曲之鄉”、“靈魂之都”,是傳說中人類亡靈的歸宿地。2009年,豐都縣有關單位舉辦“科學發展觀”全國征聯,共收到應征作品4500多副。其中有一聯:
魅力豐都,奇石、幻壁、幽林,入鬼域神宮,需幾分膽魄;
新時勝景,翠嶂、清流、瑞草,融天光云影,醉萬里詩魂。
這是寫實手法,兼具魔幻色彩,好像真的有“鬼”一般。
又有一聯曰:
雖深處鬼城,若一心無鬼何來鬼?
縱不迷神道,將百姓當神自近神。說得極是。
杭州西湖棲霞嶺下建有岳飛墓及岳王廟,歷代文人多有題聯。清代俞樾聯曰:
老奸終古分尸,鬼斧神斤,劈開檜樹;
快事一時撫掌,風欺雪虐,壓倒秦頭。
敢于拿斧頭“劈開檜樹”之“鬼”,想必定為“雄鬼”、“烈鬼”、“正義之鬼”。
唐代大詩人杜甫一生憂國憂民,發而為詩,頗多絕唱,后人稱之為“詩圣”。河南鞏縣有杜甫墓,上有龔依群聯:
以忠愛為心,國步多艱,匡時句出驚風雨;
為生民請命,恫瘝在抱,警世詩成泣鬼神。
這里的“鬼”當為“惡鬼”。
山東淄博有蒲松齡故居,中有多副題詠以“鬼”入聯。比如馮友蘭題聯:
鬼怪精靈,書中人物;
嬉笑怒罵,筆底文章。
又如郭沫若一聯:
寫鬼寫妖,高人一等;
刺貪刺虐,入骨三分。
蒲松齡善于寫鬼,有《聊齋志異》為證。在他筆下,“鬼狐有性格,笑罵成文章”,簡直把鬼寫活了。后人在提及其人其書時,往往從“鬼”身上做文章,從鬼”那里討了不少便宜。
中國戲劇文化源遠流長。從春秋時代的優孟到大唐盛世的唐玄宗,從元代的雜劇繁榮到清代的京劇濫觴,從宮廷大戲到地方小戲,從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你方唱罷我登場,讓一代代戲迷們大飽了眼福。有戲必有臺,有臺則往往有聯。翻閱全國各地的戲臺聯,佳作確實不少,其中有些以“鬼”入聯者也寫得不錯。江西廣豐縣龍溪祝氏祠堂戲樓有一聯:
一樣樓臺,可家可國可天下;
幾個子弟,能文能武能鬼神。
此聯在河南滎陽、貴州銅仁等地也有面貌相仿佛者。又有一戲臺聯:
神是人,鬼是人,人也是人,一二人,千變萬化;
車行步,馬行步,步也行步,六七步,四海五洲。
上面二聯所謂“鬼”指的是舞臺形象,并無多少諷喻元素在,誰讀了都不必對號入座。但下面一聯則不然:
無端鼓角齊鳴,插雉尾,著龍袍,稱霸稱王,試問風光能幾日?
不覺鬼魔現象,假頭銜,戴面具,非牛非馬,焉知世上少斯人。
聯語借鬼諷人刺世,引人深思。貴陽城隍廟酒戲臺聯:
登場鬼面千般丑;救世婆心一片忙。
大有勸人棄惡從善之意。
明武宗正德十六年(1521)唐皋出使朝鮮,朝鮮國王李懌出一上聯: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頭面。
李懌自以為此出句機關多多,肯定無人能對,沒想到狀元出身的唐皋不慌不忙對出:
魑魅魍魎,四小鬼各樣肚腸。
頓時語驚四座。十分難得的是,出句一共包含九個“王”字,對句相應位置對以五個“鬼”字,此其一;出句前八個“王”都在字頭部位,緊扣“頭面”,對句前四個“鬼”字旁各抱一字,緊扣“肚腸”,此其二;熟語對熟語,無斧鑿之痕,有游戲之巧,此其三。
有趣的是,后人將此聯多有演繹,其中最有意思者應數下面這個故事:
清末,八國聯軍入侵。談判桌上,一侵略者得意洋洋地出一上聯:
琵琶琴瑟八大王,王王在上;
一時間清政府官員面面相覷。正無奈間,一官員靈感突發,一字一頓對出下聯:
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犯邊。
行業聯中“鬼”較少。有一錫箔店聯:
有錢能使鬼;
無事不通神。
一語道出人類劣根性。
2009年,酒鬼酒公司與《湖南日報·酒文化周刊》聯合征聯,出句為:
藏奇梁天成馥郁,品酒鬼任我逍遙,三味悟人生,不可不醉,不可太醉
結果,湖南長沙周永紅先生一舉奪得特等獎:
譽華夏地蘊珠璣,醞詩魂
憑君繾綣,一壺開境界,
無須無求,無須苛求。
挽聯專為逝者而寫,與鬼靠得很近,按理說挽聯中應該有很多“鬼”。其實不然。也許是有所顧忌吧,挽聯涉“鬼”的真的還不多,但有些寫的確實精彩。茲舉數例以饗讀者。
廣東大埔名醫鄧窗柵死前自挽:
這番與世長辭,窮鬼病魔,無須追逐到泉下;
此日乘風歸去,春花秋月,只當漂泊在異鄉。
如此視死如歸,可見豁達之至。
長篇小說《紅巖》里有一挽聯特感人,甚而至于鼓舞激勵了幾代人:
為七尺男兒,生能舍己;
作千秋雄鬼,死不還家。
此聯作者雷子震,1948年秋曾被國民黨關押于重慶渣滓洞,1949年2月由梁漱溟先生保釋出獄。此聯系雷子震在獄期間為悼念難友龍光章(《紅巖》中龍光華的原型)而作,并由雷親自掛于追悼會場。后來,此聯被羅廣斌、劉德彬、楊益言寫進《紅巖》,并隨《紅巖》的暢銷而廣為流傳。解放后,在追悼渣滓洞遇難烈士大會上,此聯又被重新掛起。不過,這一次雷子震將它作了些許改動:
為七尺男兒,生能舍己;
作千秋雄鬼,死亦報國。
據說從前有個商人,一心想討好岳父,以便從他那里得到好處。有一年岳父過生日,商人想請先生寫一副賀聯,一方面既要最大限度地抬高岳父,另一方面又要盡量把自己貶得很低很低,借以表示自己的孝心和誠意。先生曉得這商人是個有奶便是娘的主,也懶得與他理論,于是點頭應允。頃刻,先生撰成一聯:
大尊翁,尊翁在上,上至三
千里云霄,云霄蓋高樓,
樓上為你祝壽,壽山壽
海壽千年,千年永康健;
小晚婿,晚婿在下,下至十
八層地獄,地獄掘陷井,
井下讓我挖泥,泥人泥
鬼泥一世,一世不出頭。
如此低三下四,心甘情愿做地獄里“一世不出頭”的“鬼”,也算人間一極品。而先生竟能如此撰聯祝壽,也許前無古人后世再也無來者。
什么聯都可以有“鬼”,但春聯中總不能有“鬼”吧?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春聯中居然也有“鬼”!清末,北京東交民巷為有名的使館區,曾任吏部尚書、體仁閣大學士的徐桐居于此。徐桐頑固守舊,惡西學如仇,惡洋人也如仇。某年春節,徐桐貼一春聯:
望洋興嘆;
與鬼為鄰。
將“鬼”字直接貼于家門,可見其恨且無奈。
無獨有偶。據媒體披露,今年春節期間,中國海監船編隊在釣魚島海域過年。海監137船上,有一春聯十分引人矚目:
金龍騰飛,橫掃東洋鬼魅;
銀蛇狂舞,彰顯中華國威。
看,金龍在此,鬼敢來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