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

季文亮

已經十二年沒有回故鄉過年了，每當想到故鄉和童年的歡樂，多少次在夢里笑醒。和孩子們講那里的山，那里的土地，風土人情，還有父輩們一代代的艱辛。故鄉是我腦海里一個極美的世界，無時無刻不牽引著我。

今年我帶著孩子們回老家過年，想讓故鄉深深地印在他們的心里。然而出現在我眼前的故鄉，竟有一種無法言表的凄涼，所有的景物，只能用破敗二字來形容。最讓我心酸的是，我碰到的幾個長輩，看到我先是有幾分驚訝，繼而便潸然淚下，悲切地說不出一句話。

見了母親，又見了大姨，雖然她們臉上掛著笑，對孩子們噓寒問暖，但眼里的淚自顧自地流著。想到多少個日日夜夜她們孤獨地活著，父親早逝，大姨也很早就失去了伴侶，沒有一個兒女陪伴在身旁。她們的眼淚和悲傷，都不是因為缺米少柴，應該說，現時的日子是她們一生當中最富足的，但同時也是她們最悲涼無奈的時期。兒孫們全都出門掙錢去了，就連小孩子們，因為村里沒學校，也全都在外面求學。他們說，村里沒有幾個人了，這日子真沒有意思。

從一踏進故鄉，孩子們的臉上便沒有出現過一絲笑容。特別是到了黑夜，四周一片漆黑，山風猛抽著低矮的小屋。細細想想，雖然我們在城市里生活得不很如意，但孩子們在城里長大，那份繁華和便利，故鄉沒有。他們和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形同陌路，沒有共同的語言，沒有同學和玩伴，他們心中的所求所需，故鄉全都沒有。

剛過完初一，孩子們就鬧著要走。這一次，我本想讓他們更加深深地記著故鄉，不曾想前功盡棄、事與愿違。我又帶著孩子們在街上走了走，大多數人家的院門緊閉，一副墻倒屋塌的模樣。一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我渴望碰到驢騾牛馬，能讓孩子們有一絲興趣。只是我們連一只雞，一頭豬也沒碰到。村里沒了壯勞力，大片的土地荒蕪了，村里的留守老人都是買著吃，哪有糧草喂牲口。走進自家野草叢生的土地里，我的淚不覺流下來。因為我回憶起，男女老少在地里滿懷激情勞動的場景，家家戶戶在早春蓋新房的那份歡樂。小村里人歡馬叫，山坡上牛羊成群的動人場面，再也看不到了，最難過的是，這片土地將來留給誰？

此時，我有些自責，不該在萬物蕭條的時節帶孩子們回來。初五的夜里，小村里顯得更加漆黑，原來是回家過年的兒女們都已返城了，心酸的老人們天不黑就早早地熄燈躺下了。在茫茫的暗夜里，清脆的板胡響起來，我的身心顫動了，循著聲音來到六伯的身旁，我將歌聲投進他的聲聲板胡里。明天我又要走了，我已經身不由己地成為故鄉的一個過客。將來，故鄉在兒孫們的心里只會剩下一個村名，再往后，我想也不敢想了。因為，我親耳聽到兒子說，故鄉不是人待的地方。

【原載2013年2月26日《新華每日電訊·評論·聲音》標題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