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偉

小時候,我在姥姥家吃飯。偶爾有飯粒掉到地上,姥姥立即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飯粒,放到嘴里吃掉。姥姥對食物極為珍惜,如果誰糟蹋了糧食,她就會捶胸頓足地說:“老天爺呀!可了不得了!”她固執地以為,浪費了食物,就是冒犯了老天爺,是大不敬的,不可饒恕的。
母親說,挨過餓,才知道珍惜糧食。剛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那年,麥子大豐收,母親高興極了。可是,她從來不會浪費一粒麥子。打麥場的周圍,還有一些麥粒。炎熱的午后,母親俯下身子,開始撿拾散落的麥粒。她臉上淌著汗,也顧不得擦一把。母親幾乎是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撿著。忙了半天,只撿到一盆底兒麥子。母親直起身,非常有成就感地說:“又撿了這么多!”現在想來,母親撿麥粒的姿勢,真的有些像虔誠的朝圣者,匍匐于土地,心懷感恩,把糧食當成一種信仰在膜拜。
我的姥姥和母親一定是對食物懷有敬畏之心的,即使后來生活富裕了,她們也從來不肯糟蹋食物。姥姥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她這一生,沒有吃過山珍海味,粗茶淡飯對她來說已經很知足了。
母親經常來我這里小住,有時我會帶她去餐廳吃飯。每次吃完飯,不管當著多少人的面,她都會旁若無人地打包,收拾得餐桌上只剩下白花花的盤子。在她看來,打包沒有什么丟人的,珍惜食物,是神圣和光榮的。有一次,我準備讓母親好好享享口福,在餐廳一個勁兒地點好菜,母親卻氣得起身要走。在她看來,如此奢侈,無異于暴殄天物。她認為最養人的飯菜,不是什么海參魚翅,而是自家的小米粥、大白菜,還有家里的雞下的蛋。
母親在農村生活,深深知道食物的來之不易。所有的食物,都是大自然的恩賜。一粒種子,要在漫長的時光里,扎根肥沃的土地,吸收陽光雨露,再加上農人的無數汗水,才能孕育出糧食。養一只雞,喂一頭豬,要把它們當成家庭成員一樣,付出心血,付出感情。最后它們成了我們口中的美食,也要心懷敬畏地吃掉。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們面對食物開始肆無忌憚了。其實仔細想想,胃的深層記憶里,還留有饑餓的印記。忘記饑餓就意味著忘記歷史。不由想起電影《一九四二》,人們餓得饑不擇食,草根、樹皮,能吃的吃,不能吃的也吃。一場大災,餓死了三百萬人。如今,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在挨餓。我看過兩個數字:全球饑餓人口超過十億,每六秒鐘就有一個孩子餓死。想到這些,你會不會為自己的浪費食物而感到良心不安?
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像我們的祖輩一樣,珍惜食物,敬畏食物?
【原載2013年3月1日《北京晚報·美食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