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本刊記者 耿秋 馮東升
在新聞出版總署發布了《關于報刊編輯部體制改革的實施辦法》之后,各地一直熱議不斷,尤其是那些本身情況比較復雜的學術期刊將面臨著轉企改制的大考
“我們雜志的受眾面非常小,雖然業界很認可,但要完全推上市場,我個人覺得很難生存。如果非轉企不可,那我肯定是回主管單位去,不會跟著雜志走的。我同事都是這樣想的。”某雜志的主編謝女士在一次聚會上這樣坦言。
讓人吃驚的是,謝女士的觀點馬上得到了聚會中其他學術期刊從業人員的贊同。田老師也是一位學術期刊的管理者,他表示,“我的編制本身就是主管單位的,如果雜志轉企,那雜志走,雜志可以再招人,我肯定不會走,工作了一輩子,事業編制轉企業編制,退休工資的差距還是挺明顯的,我個人沒辦法接受。”
隨著非時政報刊出版單位體制改革的全面推開,我國新聞出版單位的體制改革涉入深水期。在新聞出版體制改革過程中,學術類期刊的改革一直備受關注。據粗略估計,我國現有各類期刊9,000余種,除人文、社會類期刊外,科技類期刊就有5,000余種。其中,中國科技論文與引文數據庫收錄的中國科技論文源期刊,即中國科技核心期刊有近2,000種。
事實上,在新聞出版總署發布了《關于報刊編輯部體制改革的實施辦法》之后,各地一直熱議不斷,而這些學術期刊將面臨著轉企改制的大考。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是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會刊,是全國唯一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專門性學術刊物,代表著本學科領域的最新與最高研究水平,也是海外中國學研究最常用的刊物之一,在學界享有較高的地位。據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嚴格按照學術期刊的盲評制度刊用稿件,不收取任何版面費。
對于轉企問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常務副主編、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員傅光明告訴《中國新時代》,“我個人以為,一刀切式令所有期刊(時政類除外),包括學術期刊轉企,在政策和操作指導上存在有待商榷和完善之處。世界上的文化是多元的,沒有,也不可能有一個衡量哪種文化更好的唯一標準,更不可能拿一個唯一的標準來衡量所有的文化。同時,每一種文化都有它自身的存在與發展規律,違背這個規律,將事與愿違。讓文化符合科學發展,首先要認清其自身規律性的特征。以博物館事業為例,有目共睹,這些年來,我們的博物館事業有了長足的發展,我覺得非常重要的一點在于,國家為了更好地深入普及教育,提升博物館服務社會公眾的功能,補貼大筆的財政經費,使公益性的博物館向社會免費開放。簡言之,博物館是承載文化傳承與傳播的文學事業。而許多純粹靠著事業單位或財政全額財政撥款支持的學術類期刊,尤其一些雖發行量不大,卻在學界,甚至國際學術界,建立起了一定地位和影響力的學術期刊,讓它轉企,猶如讓一個參觀人數不一定多的專業性的公益性博物館去自負盈虧。我們現在總喜歡提文化產業化,文化可以產業化,但并非所有的文化都可以產業化。一些承擔著文化傳承責任和使命的文化事業,人文社科類的學術研究以及出版學術類期刊,都需要‘養’,即‘喂奶’,而非‘斷奶’。現在國家社科基金開始資助重點學術期刊,這樣的資助便是重在一個‘養’字。”
而另一份科技類學術期刊的社長則表示,“我們刊物已完成轉企。我們在轉企之前,也在擔憂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事實上,轉完之后,我們發現可操作的空間大了很多,尤其在人員聘用和資本運作上比原來靈活了很多,效益也不錯。所以我們算是嘗到轉企的甜頭了。這可能和我們雜志所立足的行業背景有關吧。”
一位不愿透漏姓名的業內人士對《中國新時代》表示,“總的來說,本輪報刊體制改革情況十分復雜,在此過程中有關各方將要面對諸多的現實問題和困難。其復雜性更在于站在不同的立場和角度,所面對的情況和考慮問題的立足點是不同的,因此有關各方對待改革的態度也就會有較大差別。”
“從國家和政府的立場來看:就改革發展的大局而言,報刊體制改革的方向和目標無疑是正確的。通過資源整合并引入市場和現代企業機制,整體上將有利于報刊業自身的發展,有利于提高社會資源的效率,有利于減輕政府的財政負擔,也有利于報刊的行業管理。”
“從報刊主管和主辦單位的立場來看:其一,對于轉企后不改變隸屬和產權關系的,自然問題不大。對于隸屬和產權關系發生轉移的,情況就比較復雜,畢竟這是主管和主辦單位的一筆資產(包括有形和無形的)。這是好的,但也有的報刊家底單薄,甚至資不抵債,轉企過程中主管和主辦單位還需要為其注入資金,并且還不一定能讓報刊繼續生存下去并取得投資回報,這又將如何面對。其二,雖然多數報刊具備轉企改革的條件,也非常有必要進行轉企改革,但各報刊的具體情況差別很大,并非所有報刊都具備企業化運作的條件,這需要其市場需求達到一定的規模。另一方面,達不到一定規模,不能以企業化方式運作的報刊,并不等于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有些種類的報刊(如文化藝術類、科技學術類等)并非一般意義上的普通產品,不但要充分考慮其社會效益,還應考慮其對主辦單位業務或本領域的服務與支撐作用。”
“從報刊領導的立場來看:轉企后發展前景好的,前面將是坦途,企業將會蒸蒸日上。市場前景不好的呢,面對的將是窮途末日。因此,作為報刊領導,其態度將取決于:報刊的客觀條件和對轉企后報刊發展前景的認識與自身的職業規劃和對工作、事業的態度。”
“從報刊從業人員的立場來看:對于報刊的老職工,他們原本大多是事業編制,圖的是工作和待遇的穩定有保障。尤其是在現行體制條件下,事業編制和企業編制的人員在退休待遇上還存在較大的差距,因此沒有人會愿意在工作幾十年面臨退休之際再去轉成帶有較大不確定性的企業。對于年輕職工,有能力、想干事、對所在報刊未來有信心的,會希望通過轉企改革獲得更好的發展機會或增加收入;圖穩定的,好不容易擠進事業單位,當然也不會愿意再轉成企業。”
“由于以上復雜的情況,本輪報刊體制改革能否取得成功的關鍵,將取決于在改革的過程中能否充分考慮不同報刊的具體情況,分門別類,因地制宜,切實解決好有關各方的各種現實問題和困難,保障其合法權益不受侵害。任何一項改革在取得整體收益的同時都需要付出相應的成本。”
事實上,報刊轉企的第一批改革已經基本進行完,那些創辦目的為“掙錢”的報刊本身就已經進行著實際經營行為,他們有的甚至成為主管、主辦單位的主要盈利項目,雖然還有一個事業單位的身份,但大多數人員都已經實行了聘任制。
然而第二批來了,本輪體制改革面對的是那些不是獨立法人的“編輯部”,并且這些編輯部以學術期刊、高校學報、高校校報等為主體。專業性強、讀者面窄、發行量小是學術類期刊的顯著特征,核心期刊更是如此,由于讀者群十分有限,發行量難以增加,導致學術類期刊不僅市場化無從談起,保本運行也很難做到。
經濟學家智強表示,“如今學術期刊的運營模式大致分為三種,一種是比較常見的、靠賣版面為主的經營模式;一種是靠撥款和賣版面結合的運營方式;一種是只靠撥款,而不收版面費。基于這樣的特殊原因,不管賣不賣版面,有撥款的學術期刊大都不愿意轉企,轉企就意味著要自謀生路,會少了很大一塊經費支持,加上自身經營能力的薄弱,這是他們所擔憂的。”
有業內人士告訴記者,“我曾參加過一個學術期刊經營問題的研討會。會上,很多期刊負責人都在研究如何經營學術期刊,聊著聊著,很多人就開始分享自己刊物收取版面費的經驗,有的幾百,有的幾千,還有的更高,大家聊得不亦樂乎。最好玩的是,新聞出版署的領導也在場,很尷尬地坐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所以收版面費是一個大家都沒辦法回避的問題。”那么,現在忽然對其斷奶,要改革,徹底轉為企業,他們的盈利能力有多強,能不能養活自己,這是個很關鍵的問題。
“目前大多數學術類期刊一部分依靠科研經費解決,或主辦單位給些補貼,還有一些靠收版面費在維持。解決學術期刊出版難問題,需要大家共同想辦法,既有國家政策支持,也有民間關注支招,生存環境可能會好些。”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期刊協會會長石峰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他認為,如果按現在改革計劃,讓大部分刊物轉企改制,很多期刊將面臨嚴重的生存問題。因此,學術類期刊改革時要充分調研,宜緩不宜急,不要搞一刀切。他建議把公益性基金引入到學術出版。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印刷技術協會理事長于永湛認為,當前新聞出版體制改革穩步推進,期刊數量多、類型復雜。他建議期刊改革要加大分類指導,繼續細分,特別是優秀學術類期刊對推進國家科技進步、繁榮學術都有重要意義,因此在推動經營性刊物轉制時,一定要“下相當的工夫進行科學分類”。
然而,經濟學家智強卻有不同看法,“一本雜志如果不能在市場上生存,其運營能力就有問題,其實有很過國外的成功案例值得我們借鑒,至少他們不是靠賣版面而存活的。學術沒有國界,國外知名的學術期刊走的是國際化路線,而國內學術期刊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卻少之又少,如果沒人看,就要在自身找原因了。”
眾所周知,世界著名的學術雜志《自然》(Nature)跨越一百多年的時光而經久不衰,跟其與時俱進的辦刊思路不無關系。
《自然》創辦于1869年,持續保持世界學術期刊界領頭羊的地位,其最值得學習的就是其辦刊人能不斷調整辦刊思路,讓品牌延伸,產生新的生命力,從而實現持續不斷地盈利。1992年,《自然》創辦了其第一份報道原創研究成果的子刊 Nature Genetics(《自然遺傳學》),隨后又相繼開發出 Nature Structural Biology、Nature Medicine 等一系列密切配合前沿熱門學科發展需求的專業子刊,形成一個學術期刊的出版集團,各子刊共享品牌、擴展品牌,實現了品牌知名度高、盈利能力強的雙贏局面。
而另一個值得國內學術期刊借鑒的是創刊于1880年的《科學》(Science)。與國內不同的是,《科學》是迄今世界上發行量最大的綜合性科技周刊。
《科學》是按產業化模式運作的,其運作模式為:內容+廣告+品牌與資源。其每年的經營總收入在 4,000萬美元左右,其中依靠內容的發行收入約為1,500萬美元,依靠廣告的收入約為2,000 萬美元,通過單行本及其他的品牌資源獲得的收入在500萬美元左右。這是一串非常震撼的數字。這也就是說,《科學》除了銷售期刊的內容和廣告外,還銷售期刊的品牌和資源,其以期刊為龍頭,依靠品牌優勢和規模經營開展相關的經營活動,獲得規模效益。
毫無疑問,無論是《自然》還是《科學》都具有其獨特的運營模式,事實上,他們同時也都具有非常健全的審稿機制。以《科學》為例,稿件能否發表不取決于美國科學促進會、理事會意見,也不取決于科學家的推薦,而是從世界范圍內快速選出最合適的審稿人,對稿子質量的嚴格把控是他們發展的堅實基礎。
據不完全統計,與《科學》不同,我國很多學術期刊的發行量在2,000份以下,甚至有的只有幾百本,發行量過
少使得期刊銷售獲得的版權收益不足以支撐期刊生存;而學術期刊的讀者群被限定為學術群體,專業性非常強,即使免費贈閱,也難以獲得如大眾期刊一樣龐大的讀者群,所以學術期刊不能通過廣告等經營獲得較好的收益。正因為如此,我國大部分自然科學和醫學類學術期刊逐步形成了作者付費的出版模式。
《清華大學學報》常務副主編仲偉民直言,“近年來,有關部門要求學術雜志走市場化道路,給的經費越來越少,甚至斷糧。學術期刊自謀生路幾乎不可能,因為單靠訂戶很難生存。”但他表示,現在國內好的人文社會科學類學術期刊都不收版面費,“因為這些雜志追求的是學術質量,而不是經濟利益;恰恰是一些學術水平很差的雜志要收版面費,這些雜志只看錢而不看學術質量,這實際上是一個惡性循環。”
《學術月刊》主編田衛平表示,目前國內的學術期刊對待來稿大致有5種情況:一是不收版面費,還給稿費;二是有些文章給稿費,有些文章不給稿費;三是不收版面費,也不給稿費;四是有些文章給稿費,有些文章收版面費;五是所有文章都收版面費。

中國科技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編輯肖宏則認為,“學術期刊的市場經營,應重點關注品牌戰略、資源戰略、人才戰略、效益戰略四大問題。改制后,我們關注的話題,已經從單邊效益轉移到雙邊效益上來,更加注重學術效益與經營效益的戰略平衡。因而,在注重學術效益與經營效益的具體實現中,要制定有操作策略的當年度、三年度、五年度效益發展規劃,要從落實學術計劃(組稿、引用,推廣的人、財、物)和經營計劃(質控、時控、財控,業務拓展的人、財、物),到考核學術發展指標(總引次、影響因子、即期因子、半衰期、基金論文比、零引次論文比、退稿率、發表周期等)和經營發展指標(產值、銷售額、利潤、利潤增長率、資產增長率、成本率、現金流、無形資產等),實施分類管理,權重不同,突出重點,績效掛鉤,以求得學術期刊質量效益的最大化。”
但是有很多受眾面比較小的期刊,如,海洋、地質、藥學、天文等小眾學科的期刊,其學術地位很高、專業性強、讀者面窄、發行量小,有的甚至在國際上都享有很高的學術地位。這種情況在核心期刊中更是常見,但他們又是學界必不可少的學術研究平臺,具有不可取代性。但由于讀者群十分有限,發行量難以增加,導致這類學術期刊不僅市場化無從談起,保本運行都很難做到。事實上,國外的學術期刊也會遭遇同樣的問題。俄羅斯科學院總共有220種學術期刊,都是自負盈虧,由國家撥款轉變為科學院只給一部分基本經費。他們坦言,“社會科學期刊往往是賠本的,特別是一些非常專業性的小學科期刊,但我們總體上是盈利的。專業領域的期刊,在國內是不掙錢的。但把俄語譯成英文,推向世界,發行國外,就掙錢了。”另外,俄羅斯政府成立了一個社會科學基金會,該基金會會挑選一些優秀的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給予資助,包括隨項目一起資助成果出版。
智強表示,“這類期刊在我國也不是個案。2010年出版社市場化時,也有特例除外,即,人民出版社、民族出版社、中國盲文出版社和中國藏學出版社在內的4家公益性出版機構并沒有推向市場。那么既然有先例,這些小眾學術期刊的學術價值也不容忽視,為什么就非改革不可呢?若全部推向市場,有可能意味著被淘汰,我認為一刀切的政策有待商榷,應該更靈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