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李鈺
觸目驚心的環境污染頻頻見諸于報端。但是,這些僅僅是被曝光的,仍然還有很多污染正在進行,被相關負責人“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事故是由于企業對自身設備設施管理不善,造成苯胺通過雨水和污水管道泄入濁漳河造成污染;沒想到一起當時認為一般的安全生產事故能發展成環境污染的大事。”這是山西省長治市市長張保于2013年1月7日在“12·31”苯胺泄露事故第三次新聞通氣會上的說辭。
連續兩個“沒有想到”使這次污染事故再度升級,人們不禁要問,到底還有多少污染被“沒有想到”?為什么會“沒有想到”?
如今,“污染”已不是陌生的名詞。作為工業經濟快速發展的副產品,它已經從以往單一的大氣污染、水污染等,轉變為以重金屬污染為代表的有毒有害化學物品對生存環境近乎毀滅性的污染。
不知是否機緣巧合,我國最近的兩次污染事故的發生相當有默契。上一次引起公眾對環境污染事故廣泛關注的廣西河池鎘污染,正好發生在張保表達兩個“沒有想到”的一年前,即2012年1月7日。不知張保等負責人對此“巧合”作何感想,但是,將兩個“沒有想到”作為對污染事故發生及遲報的擋箭牌,著實滑稽。雖然兩次事故的發生原因有所不同,但是政府部門對污染的監管失責卻表現得出奇一致。
有媒體報道,苯胺泄露事故發生后,離污染源最近的辛安村村民表示,他們本已對水污染司空見慣,現在連牛羊都不喝河水,他們自己喝井水。然而,在了解了苯胺對人體健康的危害后,村民也開始變得擔心,因為污染可能滲入地下水。
他們的擔憂并非妄自揣測。根據科普網站介紹,食入、吸入或皮膚接觸苯胺都可能引起中毒。中毒者可能出現頭暈、頭痛、心跳不規律、抽搐、昏迷甚至死亡。
重金屬污染猛于虎。近幾年的環境污染,不僅使當地的生態環境千瘡百孔,更可怕的是,每一樁污染事故都與癌癥等嚴重威脅生命的疾病掛上了鉤。
河池鎘污染雖然并未直接發生因污染引起的疾病,但是日本曾發生的“痛痛病”卻讓當地人聞“鎘”色變。2011年8月被媒體曝光的昆明曲靖鉻污染事故,則導致附近農村近百頭牲畜死亡,化工廠附近的興隆村則被稱為“死亡村”。曲靖鉻污染事故仿佛是美國真實事件改編的著名影片《永不妥協》在曲靖的回放,只可惜,這里的受污染村民至今并未像電影中的受害者一樣獲得巨額賠償。
有媒體曾如此評論:在中國經濟騰飛,特別是GDP已在概念中成為世界第二的今天,我們有必要回望來路,在一座座礦山、低端產業透過重金屬排放、滲透導致污染,制造支撐的GDP大山之下,有多少深受其害的生命危如累卵。
上述評論并非言過其詞。工業確實給社會帶來了豐厚的經濟利益,放大了講,為GDP增長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環境污染的外部不經濟性卻由普通公眾,尤其是處于最底層的村民來承受,這種外部性儼然已經成為他們不可承受的痛楚。
觸目驚心的環境污染頻頻見諸于報端。但是,這些僅僅是被曝光的,仍然還有很多污染正在進行,被相關負責人“沒有想到”。
出于對工業環境污染的關注,本人曾于2011年8月在寧夏石嘴山市惠農區河濱工業園區調研。在這個工業區和居民區尚未分離的工業園區內,運轉著焦化廠、氯堿廠、碳化硅廠等上百家重污染企業,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氣味。園區居民把高聳的煙囪稱為“毒氣罐”。據他們反映,這里空氣污染最嚴重的時間在零點至凌晨三四點。而在石嘴山環保局公布的當月環境質量狀況中,惠農區的空氣質量為“優”。雖然當時并未對園區的污染程度做科學檢測,但是本人所聞所見與官方的空氣質量的差距如此懸殊,不得不讓人懷疑這份環境質量月報到底有幾分真。
其實,河濱工業園的污染早已名聲在外。2003年,石嘴山市被評為全國空氣污染最嚴重的10個城市之一,惠農區的工業污染也在2005年被焦點訪談曝光。近兩年來,在全國各工業區環境污染問題頻頻曝光的大潮流中,河濱工業園區尚相安無事。不知道這是否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呢?

在經歷這些毛骨悚然的環境污染事故后,必須多問問“為什么”。
為什么會接二連三地發生環境污染事故,難道環境污染有小草一般的韌性,哪怕是“法律制裁”這把大火都難以燒盡?
筆者認為,中國的環境污染之所以能如此頑固,主要在于中國的法律制度給環境污染滋生了繁殖的空間。
目前,我國的環境保護法律體系對污染企業設置的罰款數額偏低,最低只有幾千元,對于一般排污企業根本不足以形成制約與震懾。且現行的補償性賠償原則從根本上決定了污染企業應當承擔的賠償責任不可能太大。根據著名法律經濟學公式:漢德公式(B=PL),(B為預防事故的成本,P為事故發生概率,L為一旦事故發生造成的實際損失,PL是事故發生的預期成本),污染企業寧愿承擔較小的事故預期成本也不愿負擔較高的預防成本支出。因此,眾多的企業才會對環境污染有恃無恐。然而,截至目前,具有威懾、遏制效果的懲罰性賠償在中國環境污染損害賠償法律制度中仍然只是一個議題。

雖然我國《刑法》也規定了污染環境罪,但是,可以借用某媒體的說法來透視該刑事責任在環境污染事故中的尷尬境地——“環境污染事故很熱,‘破壞(污染)環境罪’”。該媒體還指出,“這一法律在執行過程中卻幾乎成了棉條棒子。每年以‘破壞(污染)環境罪’”定案的極其罕見,中國司法在環境領域近乎失效,豈非咄咄怪事!”
為什么污染企業能夠如此猖狂?為什么司法在環境污染領域近乎失效?
主要原因就是地方保護主義在作祟。凡是造成環境污染事故的企業基本都是規模大、效益好的上市公司或其子公司,是當地的納稅大戶,它們與政府利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地方環保部門有時候形同虛設,監管失責的身影也就頻繁出現在環境污染事故中。
導致徽縣血鉛超標的肇事企業,十年來一直超標排污卻安然無恙;導致岳陽縣飲用水源砷超標的企業,未經過任何環評就擅自開工,卻被市政府列為“掛牌重點保護”單位;紫金礦業污染的發生雖然由不可抗力引起,但是其違反環境安全的要求將污水儲存池建在可能發生洪水的古河道里面,卻通過了環保部門的審批;曲靖鉻渣露天堆放20多年卻未曾引起環保部門的“注意”。而這次的苯胺泄漏事故的肇事者天脊集團卻擁有“中國化工節能減排20強”、“山西省節能減排先進單位”等多項環保桂冠。
著名經濟學家薩繆爾森在其《經濟學》中指出,“幾乎所有的污染和其他影響健康及安全的外部效應,政府均依靠直接的管制加以控制。”而一些本應成為環境保護衛士的地方政府環保部門,卻充當了污染企業的“幫兇”。看來,除了單一賦予地方政府以及環保部門及其主要負責人的環境職權外,國家法律還需要對其違反環境保護職責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作出明確規定,即為地方政府環境監管行為懸起“達摩斯之劍”。
十八大提出要將生態文明建設融入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各方面和全過程,力圖建設美麗中國。然而,新年伊始,“沒有想到”的山西苯胺泄露事故就給美麗中國留下了一道難以抹平的疤痕,三十多個城市連續多天霧霾鎖天更讓百姓無法自由呼吸。我們期待著中國的環保事業能夠以此為戒,從“沒有想到”轉換為徹底地整頓和治理,提前采取有效行動,將環境污染消滅在曝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