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王寅
在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盜取火種贈與人類,并向人類傳授各種知識。今天,將不同語言寫成的知識進行翻譯并傳播的翻譯人員,或許可以被稱為“新普羅米修斯”,但他們同樣受到了各種束縛。
“許多年之后,看著這本發黃的《斯皮爾伯格傳》,我會想起我準備做一本斯皮爾伯格傳記的那個下午。”在《斯皮爾伯格傳》出版前,皇甫木強寫下了這樣一句話。
皇甫木強是《斯皮爾伯格傳》簡體中文版的圖書策劃。2012年的一天下午,他看著自己的書柜,里面放著斯科塞斯、波蘭斯基、黑澤明、萊昂內、張藝謀、馮小剛等眾知名導演的傳記,惟獨少了斯皮爾伯格。在網絡上搜索之后,他發現國內竟沒有一本像樣的斯皮爾伯格傳記。“于是,在國內引進一本配得上斯皮爾伯格地位的傳記成了我的使命,也成了支撐我悲摧的編輯生涯的精神支柱。” 皇甫木強說。
對于皇甫木強如此重要的一本書,翻譯將是決定新書成功與否的重要環節。浙江大學出版社營銷編輯劉佳告訴記者,通常而言,出版社會邀請專職翻譯人員或業內專家學者擔任引進版權書籍的翻譯。但皇甫木強卻沒有這么做。
“在策劃之初,我就決定邀請人人影視字幕組擔任這本書的翻譯。”皇甫木強對記者表示,就其個人接觸過的圖書翻譯而言,他們的外語水平都很高,但普遍存在“翻譯腔”稍重的問題——翻譯后的中文存
字幕組最初是由一批海外影視劇愛好者所組成的志愿者性質的非盈利組織,主要任務是為時下熱門的海外劇集制作中文字幕并免費提供給觀眾。字幕組一般分為動漫組、綜藝節目組、電影組和劇集組,劇集組又分為日韓組和歐美組。這些民間字幕組從翻譯海外影視劇作品起步,如今已擴展至大學公開課、圖書等領域。在“西化”現象,語言結構“中西混搭”。而翻譯過大量海外影視劇作的民間字幕組成員不僅熟悉影視方面的知識,其翻譯后的語言也更“接地氣”、更“漢化”。
但有人認為“翻譯腔”不應是貶義詞。
薛嘉(化名)是國內某字幕組的成員,她同時還為中央電視臺電影頻道和多家出版社提供翻譯服務。她對人人字幕組的“漢化”翻譯持有不同的看法,“字對字翻譯所產生的‘英文氣息’肯定是壞事,但硬是把燕尾服扒下來,換上長馬褂,把‘英文氣息’扔得干干凈凈,這也未必是好事。”在她看來,產生“翻譯腔”的原因是譯者自身水平低下,與譯者是來自民間字幕組還是職業翻譯隊伍無關。
高水平的翻譯能夠達到“信達雅”的境界,但這種翻譯鳳毛麟角。中國外文局常務副局長、中國翻譯協會第一常務副會長郭曉勇在中國翻譯協會成立30周年紀念大會上說:“目前從事翻譯工作的主體是不具備翻譯專業資質的‘業余翻譯’或‘兼職翻譯’,而不是‘職業翻譯’。”行業的魚龍混雜恐怕才是造成翻譯作品水平參差不齊的原因。
“大多數時候,翻譯人員并不需要提供翻譯資格證明,很多時候都是朋友間互相介紹。有時候出資方會給我們一些材料讓我們試譯,但這種方式存在很大的水分,有的人直接用谷歌翻譯,稍加修改后就返給了出資方。即便是這樣的翻譯,也依然可能被錄用。”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西班牙語翻譯對記者如此說。
雖然早在2003年,國家人事部就頒布了《翻譯專業資格(水平)考試暫行規定》,并將該考試列入國家職業資格證書制度并在全國范圍內推廣,但中國翻譯協會會長助理、國際譯聯理事黃長奇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現行的全國翻譯專業資格考試并非剛性入職上崗條件,目前只對中央國家機關、國有企事業單位評職稱有用,在市場上沒有強制性。而對企業而言,翻譯服務行業根本沒有準入門檻。雖然翻譯服務企業整體數量大,但個體規模普遍偏小,現代化水平不高。”

八一電影制片廠譯制片負責人王進喜對媒體表示,目前一部譯制片的譯制費大約為五萬元——這當中包含了翻譯、配音等各種費用。與進口分賬大片動輒幾億元人民幣的票房相比,這個數字著實有些尷尬。
在翻譯行業,不止“準入門檻”這道進口關沒有好好把守,“譯文審閱”這道出口關也常常形同虛設。
“照理說,譯文完成后需要有專門的人對照原文進行審閱。但這對審閱人的翻譯水平要求非常高,而且應該支付的報酬也更高。”一位阿拉伯語翻譯告訴記者,出資方為了節約成本,在審閱譯文時常常偷工減料、能省則省,最極端的甚至會直接省略這一步。
翻譯這個行業到底賺不賺錢?有人說,一千字的翻譯費還買不起機場餐館里的一碗面。這當中可能有夸張的成分,但翻譯酬勞低卻是事實。
根據國家版權局1999年發布的《出版文字作品報酬規定》,翻譯作品每千字稿酬為20至80元。黃長奇說:“翻譯與律師、醫生等職業一樣,都屬于高度專業化的職業,但薪酬卻低的多。這個規定十幾年沒有更改過。事實上,現在市場上由于合格翻譯人才嚴重匱乏,真正高質量的翻譯價格已經達到每千字1000元的標準,甚至更高。但從整體上看,由于市場缺乏準入機制,翻譯隊伍魚龍混雜,導致翻譯市場也出現了‘價格戰’,因此整體的薪酬標準低,這使得很多優秀人才不愿意投身這個既辛苦、收入又不太高的職業。”
其他語種翻譯的酬勞情況也不容樂觀。記者采訪了從事阿拉伯語、西班牙語和日語等語種翻譯工作的翻譯,在回答“對酬勞是否滿意”這一問題時,他們均表示酬勞不高,但行情如此,也只能接受。薛嘉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只說了句“餓不死”。
此外,在影視翻譯方面,翻譯酬勞也很低。以電影翻譯為例,民間字幕組的翻譯工作完全免費,而八一電影制片廠、長春電影譯制廠、上海電影譯制廠和北京電影譯制廠這四家進口分賬大片譯制陣地的譯制收入也很少。八一電影制片廠譯制片負責人王進喜對媒體表示,目前一部譯制片的譯制費大約為五萬元——這當中包含了翻譯、配音等各種費用。與進口分賬大片動輒幾億元人民幣的票房相比,這個數字著實有些尷尬。王進喜稱,國內僅有的這四個譯制片陣地,一年總共只有幾百萬的譯制費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買賣”。
報酬低是譯文質量低劣的原因之一,但酬勞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譯文的質量還有待商榷,畢竟字幕組的成員在分文不取的情況下也能制作出質量上乘的作品。所以,相對于酬勞而言,對翻譯的熱愛程度恐怕是影響譯文質量的更重要因素。為求名而干的活計還有可能出精品,但為逐利而攬的活要做成精品恐怕就比較難了。最不道德的就是雖然嫌錢少,但為了賺錢仍然攬下活計,然后偷工減料、敷衍了事。
此外,出資方對于時間的苛刻要求也會對譯文質量和譯者的情緒產生負面影響。郭曉勇說:“翻譯人員需要合理的時間和合理的報酬以確保高質量的創作成果,但社會上普遍對于翻譯的規律和重要性缺乏科學的認識。重要的招標文書需要半年甚至一年時間的準備,而留給翻譯的時間卻以日計,導致翻譯質量粗劣。”
的確,譯者很有可能是以犧牲質量的方式換取時間。而低劣的譯文質量難以讓譯者產生成就感,甚至會給其帶來厭惡感。久而久之,就可能陷入惡性循環。
在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向人類傳授知識。為了人類文明的發展,他不惜觸怒宙斯為人類盜來火種。希臘人認為他是人類的老師。如今,幫助知識進行跨語言、跨文化傳播的翻譯人員被人們稱為“新時代的普羅米修斯”。希望他們能像普羅米修斯一樣真誠地傳遞知識,也但愿他們不要被上述枷鎖所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