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

馬德

到一地旅游，見一石頭獸，做得青面獠牙。笑了，覺得此獸不足懼。

大凡猙獰顯露在外的，銳氣先喪了大半。再者，石頭做就，心實而不藏奸險，無云波詭譎的機詐與陰謀，城府四開，直視少礙，便兇殘全無。果然，石獸被游人摸得溜光發亮，何曾被懼過？

表面青面獠牙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底扭曲到青面獠牙。

走過許多曠野，也見過許多曠野中的樹。它們中很少有長得歪歪斜斜的，即便小，也都直立，坦蕩，枝柯射向四方。在曠遠而遼遙的地方，一般長不出扭曲的生命來。

倒是古舊庭院里的那些樹，譬如，大戶人家的深宅啊，貴胄的府邸啊，皇家的后宮啊，這些地方，一重一重的院落，簾幕無重數，氣象繁復，斗拱鉤心，一棵樹長在這里，已是憋屈，緣邊還要有磚石砌上，格局也就愈發狹窄。于是，常見枝柯虬曲的，像是被強行擰過，有時從根部便開始盤根錯節了，扭曲得不行。

這里的人也一樣，容易扭曲。再從容優雅的生命，久浸淫于陰森與陰險，傾軋與排擠，權謀與爭斗，也會被扭曲到面目全非。

最可怕的扭曲，不是來自丑，而是來自美，來自被美和莊重韜養過的壞和惡毒。因為你會被假象迷惑，會毫無防備，卻又突然中招。你以為只是受了傷，哪料，捅向你的刀上還淬了毒。

具有外在美的生命，一旦扭曲，它的破壞是顛覆性的。因為，當美都要開出惡之花，當美都要這么兇殘，當美都不被信任，這個世界，已經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一個人，一旦被扭曲，精神世界就會偏執和狂躁，就會陰鷙與兇狠，就會暴戾無常與捉摸不定。這樣的人，或許在一個扭曲的世界里活得太久，隱忍太多，屈辱太重，受傷太深，積于內，郁于心，就會釋放出巨大的負能量和殺傷力。于外在表現上，就是瘋狂而兇殘地算計他人，陷害他人，毀滅他人，用自我的扭曲報復曾經遭受過的扭曲，用他人的疼痛來寬慰自我的疼痛。

扭曲，是一種病態。扭曲的人，也是病態的受害者。沒有誰一生出來就心底里青面獠牙，有扭曲的世界，才會有扭曲的人。壓制而沒有疏通的渠道，壓抑而沒有釋放的出口，壓迫而看不到被拯救的希望，再正常的人，也容易變了態。

有一個人，因為父輩的恩仇，曾遭受另一個人扭曲而殘忍的對待，差一點被折磨致死。后來，他時來運轉，做了高官。恰好，那個曾經折磨過他的人，在他的手下。誰都認為，他會變本加厲地報復他。然而，沒有，始終沒有。

再大的扭曲，也難敵，這個世界上最深廣的博大與寬容。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