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1
杜蘭煙不是美女,但她認為自己是美女,因為每周我們都會有幸聆聽她的艷遇,每次的男主角都不一樣。
我和杜蘭煙是一個部門的,因此我不僅需要兩耳灌滿杜蘭煙的艷遇軼事,我的眼睛還得看著她布滿淡褐雀斑的小尖臉,對著她真誠地頻頻點頭。
我惹不起杜蘭煙。她的叔叔是我們公司的老板。可杜蘭煙家其實挺窮的,她靠著叔叔的資助才上完大學,她說嬸嬸看見她就不屑一顧。
杜蘭煙對我說著這些事的時候,我又覺得她挺可憐的。
杜蘭煙從來沒有固定的男朋友,因為她執(zhí)意要嫁給有錢人。
可惜的是,她的身份并不高貴,長相也一般,所以直到26歲都還沒嫁給有錢人,卻又執(zhí)著地待在這個城市不肯回老家去。
其實杜蘭煙就是一個寄人籬下的打工妹,雖然她從來不肯承認。
她說,我叔叔家的魚缸,有一面墻這么大。里面養(yǎng)的魚,上萬塊錢一條。
她說,我嬸嬸的LV包包,足足裝了半柜子,沒事就拿出來送人。
杜蘭煙說這些的時候,小尖臉便開始泛出油光,仿佛那上萬塊錢一條的魚和半柜子的LV都是她自己的。
我很討厭杜蘭煙,可是她在公司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和她說說話,別人要么不惹她,要么不理她。
公司里有人便開始傳我喜歡杜蘭煙,有些心理陰暗的家伙還推測我想做老板家的侄女婿。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可是怎么辦?我要如何才能與杜蘭煙撇清關(guān)系?
2
杜蘭煙首先與我撇清了關(guān)系。
她說,鄭澈,我們永遠做好朋友好不好?
杜蘭煙沒頭沒腦又天真地對我說這番話是在公司的走廊上,來來往往都是人。
杜蘭煙這招真狠,因為只有她才知道其實我對她并無意思,所以先下手為強。
好吧,作為男人我就讓她一步。而且我還得擠出燦爛的笑容大聲說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啊!
星期六杜蘭煙來找我借五百元錢。我猶豫了一下就借了,我說要快點還啊,我飯錢不夠了。
杜蘭煙借錢是為了買衣服,因為她認識了一個房產(chǎn)公司老總的兒子,第二天要去約會。
我不明白杜蘭煙為什么每次約會都要買新衣服,這些投入從來就沒有產(chǎn)出。她的艷遇從來只存在于她的舌尖,我從來就沒見她被四個輪子的車接送過。
可是這一次杜蘭煙說,這個男孩是從婚介所找的,特別特別真誠。
杜蘭煙居然淪落到去婚介所找男人,我不明白的是,她對我說出這個秘密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
可我有點難為情,杜蘭煙固執(zhí)地把我當朋友,可我只想看她的笑話。
這個笑話甚至延續(xù)到了第二天。因為第二天我被杜蘭煙從午覺中吵醒,她在電話里說快來幫我抓騙子!
房產(chǎn)公司老總的兒子在“仙蹤履”和杜蘭煙約會,叫了兩杯二十塊錢的橙汁,聊了四個小時后趁杜蘭煙上廁所的時候,拎走了她的包。
幸好杜蘭煙一貫小肚雞腸,雖然想嫁有錢人想綠了眼睛,智商卻還在。
她在走進衛(wèi)生間之前刻意在屏風后停了一會兒,然后就看到房產(chǎn)公司老總的兒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拎著她的仿版GUCCI飄向門外。
杜蘭煙上中學的時候得過長跑冠軍,她在抓住房產(chǎn)公司老總兒子的時候,眼睛里的悲傷比大海還要深。
顯然那人并不是什么房產(chǎn)公司老總的兒子,顯然杜蘭煙花五百塊錢置下的艾格裙子再一次表錯了情。
3
杜蘭煙居然抽煙,居然抽煙的姿勢還不難看。杜蘭煙把腳蹺在我的電腦桌上,艾格裙子的裙擺一直往上褪,直褪到大腿根部。
杜蘭煙有一雙修長的腿,特別是小腿,像商店里的櫥窗模特一樣纖細筆直。我在椅子上,不小心看見她的腿便驚住了。
杜蘭煙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春光外泄,她一邊抽煙一邊打量我的屋子,她說,真小,租金多少錢一個月?
我說,這是我自己的房子,每月工資要用三分之一還貸。
這次輪到杜蘭煙驚住了,她狠吸一口煙,狠狠地說,你居然有房子?
想了想又解氣地說,我叔叔家的廁所都比你這房子大。而且當了房奴,什么生活質(zhì)量都沒有了。
好吧,作為痛苦的房奴,我允許杜蘭煙為我打抱不平。現(xiàn)在我要解決的問題是,怎么打發(fā)杜蘭煙回家。
幫她把騙子扭送到派出所后,杜蘭煙就跟我回了我的家,她說她不想那么早回去。嬸嬸知道她今天有約會,吩咐保姆不要做她的飯。
我搞不懂杜蘭煙這個人,她一方面特別坦白,一方面特別虛偽。
她從不掩飾自己寄人籬下的窘境,但也從來堅信自己會有個華麗的前程。就像落難的公主,艱難是暫時的,高貴是永恒的。
如果我知道杜蘭煙今天其實是不打算回去了,我怎么也不會引狼入室。
夜里11點,杜蘭煙吃掉了我最后一包蛋黃派,然后她滿屋亂轉(zhuǎn)。我問,找什么?
她堅決地說,被子。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杜蘭煙已經(jīng)從柜子里拖出了涼被,然后說,你看,這么晚他們也不給我打電話,所以我不回去了。
杜蘭煙好像在跟家人撒嬌,可是,關(guān)我什么事?
我本想抗議的,卻在這時再次看到了杜蘭煙的腿,它們從被子里伸出來,筆直瑩潤,放肆地在沙發(fā)上晃來晃去。
我起身去衛(wèi)生間,洗漱,關(guān)燈,回房間。我有點熱,而且越來越熱。
然后我發(fā)現(xiàn)被子里滑進來一個陌生的身體,杜蘭煙穿著那條艾格裙子,裙子上堅硬的金屬裝飾劃傷了我的手臂。杜蘭煙說,冷。
可她明明燙得像炭一樣。
也許我也很燙,我滾燙著把自己和杜蘭煙揉在了一起。
除了腿,杜蘭煙還有非常漂亮的小腹,平坦得像鏡面。然后在肚臍的下方,精致地長著一塊心形胎記,像墨水畫上去的一樣。
杜蘭煙忽然就學會了用性感的嗓音說話,她一開口我背上的皮膚就緊了一緊,十分酥麻又十分受用。
杜蘭煙真該死,縱然她不漂亮,縱然她虛榮又拜金,可她仍然可以毫不費力地挑起一個男人的欲望。
只是明天該怎么辦?以后該怎么辦?杜蘭煙從此賴上了我該怎么辦?
4
這個問題并不需要我擔心。因為第二天我還沒有醒,杜蘭煙已經(jīng)走了,走得干脆利落,一副劃清界線的樣子。
等我到了公司,這個問題被更加確定,因為杜蘭煙不理我,不看我。惟一能證明昨晚我沒有夢游的,是她身上那條艾格裙子,穿了一天一夜,已經(jīng)皺得不像樣子。
今天周一,是發(fā)薪水的日子。我等了一中午,杜蘭煙都沒有提還錢的事。
我想我應(yīng)該去提醒她一下,借此讓她放心,我并沒有想纏著她,我們?nèi)钥梢韵駨那耙粯印K撬沂俏遥^續(xù)夢想嫁給有錢人,我繼續(xù)供著我的小套房,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當我開口問杜蘭煙要錢時,她,怒了,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樣尖叫,鄭澈,你混蛋!
正是午休時間,杜蘭煙把所有人的瞌睡都驚跑了。然后大家興奮地擁過來,看杜蘭煙表演她的瓊瑤劇。我恨杜蘭煙,她是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
可是晚上下班,卻看見杜蘭煙等在我家門口。她又像換了另一個人,背靠著墻壁,幽幽地看著我,幽幽地說,我今天還是不想回家。
杜蘭煙仍然穿著那條皺巴巴的艾格裙子,她那條裙子再裹著睡一夜就能直接去當叫花子了,我說不行。我強硬地拒絕了杜蘭煙,然后杜蘭煙哭了。
不是梨花帶雨,也不是淺啜輕泣,而是,嚎啕大哭。她嚎啕著說,我和你一起供房子行嗎?
我冷笑一聲,我說,嫁不了有錢人就找我墊背是不是?你還是爭取當闊太太吧,好向你的嬸嬸示威,這條路才比較有前景!
然后杜蘭煙就不哭了,她迅速抹了抹臉,看都不看我一眼,走了。
走了幾步卻又回來,在假GUCCI包里掏半天,摸出五百塊,扔給我。
5
杜蘭煙走后我一直情緒激動,她說要和我一起供房子是什么意思。
坦白說,杜蘭煙除了拜金,并沒有別的毛病,作為老板的侄女,她從沒有對任何人趾高氣揚過。相反是我們欺負她的時候多,因為她是不得寵的侄女,因為她有外露的,不加掩飾的虛榮心。
因為她吃過很多苦,從小就懂得當有錢人的好處,和當沒錢人的苦處。我為什么要看不起杜蘭煙,我和她一樣孤獨。
杜蘭煙真的不理我了,即使我借公事之名叫她,她也堅決不回應(yīng)。
這天又有樂子可看,公司所有人包括老板都去觀摩了,因為公司樓下有人貼出來一張告示:本人欲贈出一套房子50%的所有權(quán),以及一百年的愛,只要你小腹上有一塊心形胎記,均可受贈,先來先得。
大家快樂地議論著這張告示,想不通現(xiàn)在怎么到處是神經(jīng)病,沒有人想到這是我的杰作。
杜蘭煙也想不通,她轉(zhuǎn)過高貴的頭顱問我,如果有心形胎記的是個男人怎么辦?
我想了想,我說沒有辦法,聽天由命。
杜蘭煙說,小腹上有心形胎記,那是我家的遺傳。
我心里一驚,我問,所以?
杜蘭煙說,所以,不僅我有,我叔叔也有。
杜蘭煙用眼睛斜著我,她問,我和我叔叔,你選誰?
杜蘭煙就是杜蘭煙,連矜持的姿態(tài)都做不足,活該她當不了闊太太,活該她只能跟了我,做個受苦受難的小房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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