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恕與《篆刻針度》

葉加申

收藏是人類一種鞏固集體記憶的行為，收藏的旨趣在于鑒賞與研究，并從中獲得其他途徑所不可取代的歷史信息與審美愉悅。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斑銅銹鐵，棄陶殘瓷，零紅斷綠，片紙只字，之所以可貴，是因為它們都連著萬古史，千秋事，百樣人，某種理。作為收藏愛好者，收獲的許多藏品，真可謂可遇而不可求。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讓我獲得了陳克恕的《篆刻針度》。

陳克恕（1741～1809年）字體行，號目耕，別署吟香、健清、妙果山人，浙江海寧人。一生沉湎印學，工篆隸，能治印，著有《存幾希齋印存》《篆學示斯》《篆體經眼》《印人匯考》《硯說筆譚》《篆刻針度》。其中《篆刻針度》鐫于乾隆丙午冬（1786年），存幾希齋藏版（圖1），共8卷：卷一為考篆、審名、辨印、論材；卷二為分式、制度、定見；卷三為參考、摹古、撮要；卷四為章法、字法；卷五為筆法、刀法；卷六為總論、用印法；卷七為雜記、制印色、收藏；卷八為選石。

是書由當時著名的書法家、金石學家翁方綱先生題簽并作序。翁方綱（1733～1818年）號覃溪，晚號蘇齋，直隸大興（今北京）人。乾隆十七年（1752年）進士，曾主持江西、湖北、江南、順天鄉試，又曾督廣東、江西、山東學政，官至內閣學士。翁方綱精于考據、金石、書法之學。書學歐、虞，謹守法度。尤善隸書，與劉墉、梁同書、王文治齊名，并稱“翁劉梁王”。亦因其與劉墉、成親王永瑆、鐵保齊名，稱“翁劉成鐵”。翁方綱在序中坦言“海寧陳子目耕，精于摹印，著書八卷，名曰篆刻針度，取元遺山論詩絕句‘不把金針度與人之句也。始自篆體詳諸，譜式以及器具之用，選石之目，無不賅備深其義……”序作于乾隆五十一年，后有翁氏的兩方小印：“翁方綱”“正三”（圖2），可見翁方綱對陳克恕《篆刻針度》的充分肯定。

同時作序的還有查瑩（圖3）與桂馥（圖4）。查瑩字映山，號竹南逸史。精鑒賞，藏書家，陳克恕的同鄉好友，著有《明清畫家印鑒》等。桂馥字冬卉，一字未谷，號雩門，別號肅然山外史，山東曲阜人。篆刻、漢隸雅負盛名，兼能山水，宗倪、黃，著有《墨林今話》《廣印人傳》《清畫家詩史》等。兩人對陳克恕的《篆刻針度》同樣激賞不已。

因陳克恕博覽群書，窮搜綜合，全書編訂頗具章法，內容全面周詳。作者自稱：“篆刻一道，向無成書。前賢說篆說印散見于他書及印譜內者居多，或有專集，亦錯綜龐雜，學者無從折中 。茲就前輩之論薈萃纂輯，自考篆以至選石別類分門，使閱者一目了然。”正因為此，頗具系統性的《篆刻針度》流傳甚廣，尤其對初學者較有指導作用。陳克恕在書的扉頁，鈐有兩枚非常有功底的篆刻印章（圖1），一枚是陽文，內容是“燈火夜深書有味，墨花晨湛字生光”，一枚是陰文，內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也許正是陳克恕的真情表白與真實寫照，在燈火夜深之時啃讀詩書別有一番風味，在墨花晨湛之際研習書畫更有一種蓬蓽生輝之感，這是文人的一種境界，這種境界也許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篆刻的無窮之樂也。

是書前7卷18章均系摘錄前人要言。故有人認為：清人論印，多有采擷前人舊說而列為己書之用，如陳煉的《印言》摘錄明楊士修《印母》中情、興、古等20余章而署上己名。桂馥之《續三十五舉》也多為前賢諸說之匯集，但一一署了名。陳克恕之《篆刻針度》亦屬此類。實際上，陳克恕有大量的心得體會，著述其中，與其他同類書不能相提并論，尤其是第八卷“選石”是作者多年實踐的總結與體會，具有獨到的見解。書中對青田石、封門石、大松石、壽山石、昌化石、莆田石、寶花石、楚石、大田石、朝鮮石、萊石、煤精石、綠松石、綠礦石、丹砂石、房山石、豐順石等近20種印石材料，從產地、石質、色澤、受刀、辨偽等方面作了詳盡介紹，是數百年來文人篆刻家在選取石材治印的過程中對印石最全面的總結，對印人選石、辨石、用石都具有很大的實踐指導作用。如書中云：“青田凍石，灑光凍，出浙江處州青田縣。夾頑石而生，其材難得大塊。其理細膩濕潤易刻，而筆意得盡，通體明瑩，照之燦若燈輝，故名燈光……為石之最上品。其次則魚腦凍……有一種遼東凍石，色如熟白果，其質堅石起毛，甚不可用，而且損刀，不知辨者往往以凍石之價購得。”“昌化石，浙江杭州府昌化縣產石，亦有五色，純雞血為最……然此石往往多砂釘與筋，且性膩難刻，不若青田、壽山石之適刀法也。”作者論及的印石，除浙江青田、福建壽山以外，還有湖廣楚石、山東萊石、直隸房山石及朝鮮石等。可見當時文人篆刻隊伍日益擴大，對于印材的開發也在進一步深入，當時印壇之盛亦可見一斑。

全書共有不同的人名印、字號印和閑章印等35枚，流傳有緒。曾被葉志詵收藏過（圖5）。葉志詵（1779～1863年），字東卿，晚號遂翁，湖北漢陽人。善書法，著有《清朝書人輯略》等。

書后有周廣業和陳克恕本人作的跋。周廣業（1730～1798年），字勤圃，號耕厓，海寧伊橋人。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舉人。早年喪父，靠教授生徒以奉母養弟。好學不倦，精通經典，善于論史。清廷編纂《四庫全書》時，參與其事的名流學者爭相聘其擔任校勘。周廣業精心從事，凡經手校勘過的古籍都成為善本。后受薦主講安徽廣德書院，兼修州志。其生性耿介，不隨流俗，后歸家著述以終。所著《孟子四考》，于孟子生平頗有獨到見解，曾刊入《皇清經解續編》。周廣業在跋中寫道：“王麟原常言：玩印刻可以得河洛縱橫之意，可以見井田開方之法，可以存盤鼎鐘鬲之制，可以識專門名家之學，可以寫防奸杜偽之志，故篆刻能仿古者為益甚多。”而陳克恕自己在跋中表達了對篆刻的酷愛：“余性嗜古金石篆刻，少時專習帖，括未甚究心，每見先君子庭訓之暇時，以篆刻自娛，私窮效之。”

責編 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