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德累斯頓茨溫格宮的瓷器收藏

楊虹儀

商品交換最大化效益這條經(jīng)濟學原則在公元前3世紀就為中國人熟稔。在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上，中原地區(qū)的商人用貴重金屬、瓷器、絲綢等作為主要交換物，商品交換的同時也傳播了古老的文化藝術(shù)。

中亞、西亞及非洲一些國家是最早與中國通商的地區(qū)。自葡萄牙人于1557年在澳門設立永久貿(mào)易中心起，歐洲與中國的直接貿(mào)易才拉開帷幕。葡萄牙的海上霸主地位在17世紀初被荷蘭人奪走，長達一個世紀，荷蘭的東印度公司壟斷了同東方的貿(mào)易，并從中獲取巨大利潤。

在中西方眾多交換商品中，瓷器的影響最為持久深遠。上千年過去了，絲綢會腐爛蟲蛀，貴重金屬可以被重鑄，但瓷器生于土與火，易碎卻不易毀，至今仍被全世界的收藏家追捧。然而在最初的交換中，瓷器并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很多商人購買瓷器是作為壓艙物，海上運輸時以保持船艙的平穩(wěn)。但歐洲人對中國瓷器的一見鐘情，從普通平民到君王，無一不被中國瓷器所迷倒，每有商船到港，便萬人空巷，傾囊搶購。歐洲商人看到了巨大商機，開始購買甚至訂購越來越多的中國瓷器。

從16世紀中期葡萄牙與中國通商開始，歐洲皇室就熱衷于中國瓷器的收藏，各國王公大臣都爭先恐后地收藏遠東瓷器，將其視為瑰寶。但當時運往歐洲的瓷器和中國本土文人青睞的瓷器有所不同。歐洲的審美趣味體現(xiàn)了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好奇與幻想，文化在碰撞的同時充滿誤解，但又在誤解中相互影響，甚至影響到中國本土的瓷器生產(chǎn)。于是“外銷瓷”便應運而生。

波蘭國王奧古斯都大帝（1670～1733年）對中國瓷器的癡迷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已經(jīng)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他主要從荷蘭商人手中購買瓷器。17世紀中期，由于中國明末清初的政亂和戰(zhàn)爭，景德鎮(zhèn)的瓷器生產(chǎn)被迫中止，為了滿足歐洲對瓷器的需要，荷蘭商人將購買渠道轉(zhuǎn)向了日本，直至1683年康熙大帝重建景德鎮(zhèn)瓷器業(yè)，荷蘭商人才再次轉(zhuǎn)向中國。荷蘭人的遠東瓷器拍賣會吸引了歐洲各地的買家，包括奧古斯都大帝和他的“藝術(shù)顧問”。

雖然奧古斯都大帝開始收藏瓷器的具體時間不明確，但資料表明1709年他已經(jīng)收藏有中國瓷器。直至1715年，奧古斯都大帝的瓷器收藏已經(jīng)很系統(tǒng)化、規(guī)模化。1717年，他將荷蘭皇宮專門用來陳列他的瓷器收藏，并更其名為日本宮。日本宮里的大部分瓷器收藏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幸存，并作為戰(zhàn)利品轉(zhuǎn)移到前蘇聯(lián)。1958年，這批瓷器被返還，并于1962年重新入藏德累斯頓皇宮中的Zwinger宮殿，即為如今的德累斯頓瓷器收藏館（圖2）。

德累斯頓瓷器收藏館的瓷器陳列盡量還原日本宮里的原陳列方式，豪華奢侈的裝飾風格明顯區(qū)別于淡雅保守的中國藝術(shù)。奧古斯都大帝的收藏幾乎涵蓋了17世紀中國和日本瓷器的所有門類，不僅包括外銷瓷，也包括體現(xiàn)東亞審美的其他瓷器（圖3）。這些外銷瓷當時在歐洲價格昂貴，有時甚至超過黃金，是歐洲上流社會身份地位的象征。

成套或系列的罐、瓶也是中國外銷歐洲的瓷器的典型類別，一般以3個，5個，甚至7個作為一套（圖4），在外形上和諧互補，歐洲人把它們作為裝飾品擺放在屋內(nèi)的壁爐、書架、墻頭等處。從明代起，中國人就開始在陶瓷缸里喂養(yǎng)金魚。當金魚缸首次出口到英國時，立即引起了英國人對金魚的喜好。1691年，第一批中國金魚隆重登陸英國。法國路易十五也曾經(jīng)將金魚作為禮物送給蓬皮杜夫人（蓬皮杜夫人真名Poisson， 法文意為“魚”）。金魚以及金魚缸（圖5）在歐洲成為了聲望地位的象征。但奧古斯都大帝的金魚缸沒有用來養(yǎng)金魚，他很有想象力，在缸底戳了一個洞，用來栽植從遠東運來的橘子樹！

中國小說里的人物故事自明末開始也廣泛出現(xiàn)在外銷瓷裝飾圖案上，但西方人不了解中國文化背景，他們看瓷器上的《三國演義》《紅樓夢》圖案（圖6），就像中國匠人把耶穌畫成中國人一樣（圖7），充滿了好奇和不解。可以說外銷瓷融合了中西文化，成為了那個時代特有的符號，幫助我們解讀中西文化首次碰撞時的火花。

乍一看不像中國生產(chǎn)的器物，其實是中國的白瓷盤在維也納的Du Paquier瓷器廠被施以釉上彩并再次燒制而成（圖8）。日本的伊萬里瓷當時在歐洲市場也很受歡迎，于是中國仿照日本生產(chǎn)了大量伊萬里瓷，與其形成競爭局面。雖然同為伊萬里風格，中國的伊萬里顏色更加淡雅美妙，再加之生產(chǎn)規(guī)模化，成本較低，很快贏得了市場。

由于瓷器貿(mào)易的巨大利潤，中國人一直小心保守著瓷器的配方，不為外國人所知。奧古斯都大帝對遠東瓷器如此著迷，居然將其煉金師Johann Friedrich Bttger（1682～1719年）關(guān)押起來，迫使他發(fā)掘生產(chǎn)瓷器的秘方，所謂“病入膏肓”一點不假！當然除了對瓷器的喜愛，經(jīng)濟的因素也是歐洲各國想要擁有自己的瓷器廠的重要原因。由于對東方商品尤其是對瓷器的大量需求，很多歐洲國家財政緊縮，入不敷出。Bttger終于在1708年研試出造瓷秘方，奧古斯都大帝隨即于1710年在德累斯頓（Dresden）附近的邁森（Meisson）建立起自己的皇家瓷廠，進行瓷器生產(chǎn)，這是歐洲第一家制瓷廠，生產(chǎn)著名的邁森瓷器（圖9）。

邁森瓷器在摸索階段以仿制東方瓷器為主。雖然中國瓷器早于日本瓷器被歐洲人認識，但由于17世紀貿(mào)易的轉(zhuǎn)變以及審美的變化，邁森最初仿制的是日本的Kakiemon （柿右衛(wèi)門） 瓷器。邁森仿制的德化白瓷觀音如果不是長著一雙歐洲人的手（圖10），還真和中國的觀音沒有什么差別。但邁森很快突破了完全仿制東方瓷器的瓶頸，生產(chǎn)出獨具特色令人贊嘆不已的瓷器。

當一個強勢文明和一個弱勢文明碰撞時，弱勢文明往往會被強勢文明取代；但當一個強勢文明和另一個強勢文明碰撞時，往往會擦出意外的火花。中國外銷瓷、日本外銷瓷和邁森瓷器的傳說已經(jīng)成為過去，奧古斯都大帝也已長眠兩個多世紀，留下的瓷器卻安靜地守候在德累斯頓Zwinger宮，作為歷史的見證，代代相傳。（附注：作者已獲得德累斯頓博物館的圖片發(fā)表許可）

責編 李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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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winger一詞源于德語，意指內(nèi)外城墻中間的部分。薩克森君王奧古斯都大帝1687～1689年游覽法國、意大利，震撼于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的雄偉和奢華，回國后下定決心要建一所同樣豪華的宮殿，于是在薩克森王國首都德累斯頓的原護城墻內(nèi)修建了如今的Zwinger宮殿。宮殿修建正式啟動于1719年，由宮廷建筑師 Matthus Daniel Pppelmann（1662～1736年）設計。整體建筑為洛可可風格，用作皇室的溫室園藝、藝術(shù)品展覽，以及各類節(jié)日慶典。遺憾的是，奧古斯都大帝1733年去世時Zwinger宮殿尚未完工，之后由于資金缺乏只能改變原計劃，縮小修建規(guī)模。Zwinger宮殿在二戰(zhàn)空襲中遭到破壞，戰(zhàn)后德累斯頓民眾依照原樣進行了修復（圖1）。如今，Zwinger宮殿作為博物館，陳列了奧古斯都大帝及其皇室家族收藏的藝術(shù)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