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原漫游
庫蘇古勒湖是蒙古第一大湖,湖域面積2000平方公里,因湖水湛藍澄澈而有“藍色珍珠”之稱,環湖分布著森林、草原、河流,是世上第二深淡水湖,車行在昔日爛路搓板而今已鋪上柏油的草原公路,我問來接我們的巴給,什么時候可到哈特高?巴給指指我的手表說:“你是在蒙古,不需要這個。”又比比天空:“太陽從這邊走到那邊,就到了。”也很神奇,經他一指,好像某處神仙揮動了仙女棒,把時間、壓力,也從我身上撥了去。
木倫到庫蘇古勒湖區南邊的哈特高小鎮共100公里路,巴給悠然駕車奔馳,時不時停下車來等山坡羊群過馬路、等牧羊人追上一只不聽話落跑的牦牛……如在草原上漫游,傍晚時抵哈特高民宿,草地上煙霧裊裊,幾座蒙古包就搭設在主人的院子草地上。一切都很方便。步出氈帳幾步,就是民宿主人的木屋——仿佛淘氣離家出走的小孩子,從自己房間搬到自家的院子里外宿。吃飯在木屋餐廳,洗澡有柴燒熱水,雖然有時熱、有時冷,廁所也有的,是一處以木板圍籬的茅坑。我們預訂的是2天1夜、進湖區騎馬健行的行程,問民宿主人,明天何時出發?他說:“等你們吃過早飯。”那哪時候吃早飯?“等你們睡醒了就吃。”
在這高原上移動,大概就像在10萬光年外往現在對焦,多一小時少一小時,都沒差別。我只是沒有想到,這么多的“隨興”里,還有一個叫做“等雨停了就走”。隔天一早是個雨天,原本模糊約定的“10點前后出發”,因雨順延,直等到雨勢稍弱,我們學了兩句口令:“走”是“求”,“停”是卷舌發音的“特勒勒”,便隨騎馬向導騎上馬,往森林里去。
荒野鏢客騎馬向導在前、我們在后,馬蹄得得穿過山谷草坡,仿佛荒野鏢客,地上散布點點小花、松林下牦牛靜臥,踏至一段干河床邊,山坡出現一處木屋,屋旁散落著馬圈、羊群,向導示意我們停下,樹旁拴馬,一位女子便來招呼我們進屋,倒來奶茶、遞來羊肉面,我們吃著喝著,成串晾著羊肉干的木屋里,幾位較大女孩在灶旁削著馬鈴薯、揉面團,那么多的馬鈴薯,那么多面團。
下過雨的湖畔,鋪著滿地晶瑩草葉、松葉清香,漸漸我們從林中谷地步至湖側水涯,庫蘇古勒湖開闊如大海,水邊橫陳堆著倒地的松枝,凈如枯骨,而前方湖灣立著一排白色氈帳─一一朵朵的小白蘑菇,就是今晚落腳的蒙古包。回頭算算,我們已在馬背上待了六七小時,渾身無處不痛,那夕陽也不等我們,遠遠退到山后去,牦牛成群從草原那頭排著隊回家,那擺著駱駝毛襪、牛角杯的湖邊小販,一眨眼就收攤不見,剎時荒涼。
蘑菇帳篷
我們所習慣的世界,走出巷口就有便利商店,坐公車、咖啡館或玩臉譜,無時不可與人相互依偎取暖,而在天大地大的蒙古,你必須身體堅毅、心也剛強,否則荒寂遼闊的草原湖岸,有誰讓你撒嬌?還好巴斯卡奶奶的民宿木屋還有爐火,我們像剛好趕上last order的食客,吃了她炒起的最后兩盤羊肉炒飯。吃完廚房打烊,我們的帳篷也生好了火,躺在帳中,也有一種現世安穩之感,帳里有火、床旁有帷帳擋寒風。半夜走出帳篷上廁所,湖岸空氣冷而清澈,沒有螢火蟲、沒有星光,連游蕩的牦牛也沒有。天亮后醒來,那湖像一片碩大電影布幕,上是藍天、下是藍湖,幾位游客在湖邊梳洗,就如布幕上的剪影。
我們在湖邊等車來接,陰沉天空忽在頃刻間放晴,像大地收回失土,恢復顏色,綠草晶瑩,湖上水色翠如美玉,那從巴斯卡奶奶的木屋里跑出來的小貓,草地上一碰一跳撲著蚱蜢,松鼠一樣的。乘車穿過森林,回到哈特高的民宿前,順道繞至湖岸碼頭,乘小船至湖心島,才踏上島上養鹿人家的馴鹿園門邊,幾只馴鹿便從園區深處飛奔而來,原來有游客帶了棒棒糖,馴鹿們老遠嗅著了,急忙搶著來吃。夏秋之交,湖區多雨,午后的哈特高小鎮浸在滂沱大雨中,我從蒙古包走到木屋、又從木屋走到蒙古包,感覺這雨中的小村莊,像被遺棄的海邊小島,誰也離不開、哪里也去不了。民宿老板甘榜穿上雨衣準備外出,問我要不要去“shopping”,當然好。上了車,甘榜忽有所感地說:“我們蒙古人,不管下不下雨,都很快樂,不像你們——尤其韓國人、日本人,只知道工作、工作,活得像驢子。”甘榜駕車像野馬,在主路上橫沖直撞,路兩旁一座座尖頂小木屋,似在雨里漂浮的童話小屋。小商店倒都是開的,甘榜買了糖和客人托買的煙,便去肉鋪買肉,那同樣困在雨中的肉攤大嬸,看到有人上門光顧,高興得大呼小叫。
蒙古時間采購歸來,甘榜進廚房做熱石烤肉:將羊肉鋪滿一口大鐵鍋里、上放一層烤熱的石頭,石頭上再堆滿馬鈴薯、洋蔥,蓋上鍋蓋,“然后在爐上燜一小時,就可以吃了。”一小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蒙古,原來當真有一個時間刻度叫做“一小時”,而且這一小時就是一小時,烤肉準時在一小時后上桌,肥厚的羊肋條、大塊馬鈴薯,管它外面下雪下冰雹,都得讓我把這盤羊肉吃完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