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波爾圖到里斯本之間,火車緩緩駛入又一個車站,停靠在站臺邊。我從筆記本電腦上短暫地抬起視線,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再次聚焦,我看見了站臺上緊緊相擁的兩個男人。
身材較矮的那一個看上去怎么也快70歲了,滿頭白發,穿一件褪了色、粉白條紋相間的短袖襯衣。他把頭倚在個兒稍高的那人肩上,滿臉的悲傷。高個兒男人的肩膀沒有規律地抽搐、顫抖著。我想,他肯定在哭。
高個兒男人的腳邊是一只破舊的大行李箱、一個坑坑洼洼的金屬衣箱。兩人分開后,我看到他們都有高高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很明顯,這是一對父子。也許,在最后說一聲再見。
我并不認識他們,但是,我敢打賭,我知道他們的故事。高個兒的兒子厭倦了拒絕信,擔心交不上拖欠的房租,找到父親說:“爸爸,什么希望都沒有了。我不想離開你,但是,我要到安哥拉去找工作了。”
當然了,也許他要去的地方是莫桑比克或者巴西。不過,葡萄牙成千上萬的專業人士正在離開祖國、祈求從前的殖民地給一份工作。
“母親去世了”
波爾圖簽證辦理處的馬西奧告訴我說:“去年受理的簽證申請增加了60%。在這個基礎上,今年頭5個月又增加了45%。工程師、建筑師、老師,都要走。”
附近的郊區,33歲的建筑師弗洛爾帶我去參觀她父親的土木工程公司。明亮、整潔的辦公室內擺放著一塵不染的木制辦公桌,“收文待辦”格空空如也。注意到辦公室內非常安靜,我問她,人們是不是都去吃午飯了。
她好像不相信我的問題,反問一句:“午飯?人都被裁退了。”
我們站在一幅鉛筆素描畫前,畫上是弗洛爾父母的婚禮日。父親穿著西裝、很嚴肅,母親很自信、非常漂亮,梳著上世紀60年代流行的蜂窩頭。
弗洛爾失業已經將近3年了,長期失眠,她眼圈黑黑的。過去一年,弗洛爾找到過6份工作,其中5份根本不付報酬,另外一份,工資只是象征性的,每月150歐元。
有機會找到工作的地方,可能只有建筑行業蓬勃發展的巴西。但是,弗洛爾的母親非常不愿意和唯一的女兒分開,祈求她不要離開。弗洛爾輕聲說:“母親3個星期前去世了。我知道,現在到時候了。”
弗洛爾不僅要為自己找工作,去了以后還要想法給哥哥佩德羅找工作。父親不會和姐弟倆同行。弗洛爾悲傷地說:“我不想離開父親。我不想去一個第三世界國家工作。巴西的暴力讓我害怕,再說,我孤身一人。但是,我還能怎么辦呢?”
“臉譜上不能擁抱”
葡萄牙人向前殖民地不情愿地大逃亡留下了巨大的社會烙印。緊密的家庭結構出現了裂痕,父母與孩子、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也許被永遠打斷。
30歲的克勞迪婭也是一位失業的土木工程師。她和姐姐葆拉的另外一位兄長先走了,克勞迪婭已經申請了去巴西的簽證。如果批不下來,她還要申請莫桑比克。克勞迪婭一頭深色的長發,帶著綠框眼鏡,看上去很聰明、能干。但是,在葆拉眼里,她還只是自己的小妹妹。
克勞迪婭勇敢地笑了笑,說:“我要走了,我想讓家里人能適應這個變化。所以,我告訴了小外甥。他正在看電視,抬起頭看了看我,眼淚汪汪的。他說,你也要走了?過不了多久,可能整個葡萄牙就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克勞迪婭看了姐姐一眼,微笑著安慰道:“至少我們有臉譜。”
葆拉回報了一個微笑,不過,她的下巴顫抖著,回答說:“臉譜上不能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