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拆除廢舊鐵路 縣長登門
多年前的一天早上,有個自稱縣長辦公室秘書的女子打電話來,說縣長大人要來餐館跟我“了解些事”。
縣長家就在我家后院200米,中間隔著山澗,中間以一條小溪為界,兩家都有鐵絲網攔著,春夏樹葉長得茂盛,互不相見;雖然是在山溝同為鄰居,但老死不相往來。
那天十幾位客人來了,房東脫克(本地有名的大地主)也來了。脫克說:“伙計,這就是縣長大人、你的鄰居Mr. Peter,今天他有點事要了解一下。”
內子開心道:“這不是常來吃飯的老顧客嗎?原來你就是縣長,我們是鄰居啊。”我也認出了這個平時開一輛紅色雪佛蘭小卡車的中年客人。縣長平時穿一條牛仔褲,一雙結實的工作鞋,是很忙碌的人,有時會帶一大幫人來吃中式自助餐,但都各自付賬。
“你們好,現在我們是鄰居了,聽人講你們是從中國來的,但不知是中國哪一個地區?有關I─74那條貫通本縣的公路征地的法律手續,想不到縣民這么配合,有幾個家庭本有些特殊的要求,也解決了。但在拆除的一小段廢舊鐵路旁,有一小塊當年修鐵路時去世的華人墓地有些麻煩……”
來客當中的老土地爺K與土地奶奶夫妻倆因從事房產與土地交易,被請來做顧問。土地爺K說:“當年修鐵路的時侯,各鄰縣的分界線也不是很明白,本縣志上也沒有很具體的記載。明確了各縣的分界線后,縣志才有正確記錄。這古墓葬地不大,應該當年是3個縣的交匯處,現在歸屬于本縣。”
有個從附近不知哪個大學來的老師自我介紹說:“我叫Jack,在幾所大學從事歷史研究,對當年修貫通南北大鐵路有些研究,但這一小段是東西大鐵路的一個分支段,書籍上記載得很少,對華工的記載大都是從這個地方招募后,遠渡太平洋來到舊金山后,再去鐵路公司的,這么多人的招募行動,但今日尋找文字記載十分困難。”
遷移華工墓地 了解風俗
Jack教師在大桌上指著一張發黃的老舊中國地圖,用手在一個地點上停留了一下,我與內子上前觀看,上有個大字“粵”,我們不約而同的說:“廣東嘛!”
縣長說:“這就是今天要來的原因了,我們照法律程序也登過報紙,做了一切能做的了,這有些不太清楚的照片,我去鄰縣也了解過,他們也只能確認是華工,但無任何方式與其后人聯系上。”
我與內子看那不太清楚的舊照片上,有塊破碎的石頭上有“粵 江門”字樣依稀能辨,還可分辨出個“……六仔”。我認為應是廣東那一帶的早期移民。
縣長又說:“改道是費事的工作,逝者不會說話,再說自本縣有了殯葬業,也沒有那塊小墓地的記載,應屬開拓時期的亂葬崗子一類,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共有6位逝者,有關法律手序己進行。你們華人對逝者遷葬時有哪些風俗習慣,能告訴我們嗎?”
這時內子想起從前我們打了一年工的廣東人餐館老板娘阿美,她的奶奶有90多歲了,很能聊天,于是就撥通了那幾年未打過的電話。內子說明來意后不久,來了一通從紐約打來的長途電話:“我是阿美的奶奶,好久未見了,老七啊……”客套話講完后轉入主題,“我十多歲隨同鄉人坐火輪,渡太平洋來到美國,那些修鐵路的,我知道,大都是江門人,當然也有別處的,但大多數是廣東江門的失地農民,說是招募,沒有合同,是被當抓豬崽送來的,處境比從非洲抓來的黑人好不到哪里去。那些人每月出了糧(發工資)后都會寄回鄉下,很辛苦,不如我們在洗籠與餐館有個住處,一日幾餐無憂。他們病死的很多,刮風下雪,逢山開路,在那年代,又要受到白人工頭們的欺負與鞭打……鐵路公司共招幕了1萬多名江門人,我聽老一輩生還的修鐵路工的后人們講,有些惡劣山地的地段,幾乎每根枕木下就埋有一名廣東修鐵路工的尸體,有些鐵路修好了,還要被驅逐。”
至于要遷葬,老人說不知道有什么規矩,她說在美國80多年了,聽來的也是中西合璧,有可能的話,在遷葬的時侯,朝廣東江門方向斜著燒幾柱還魂香,讓那些華人勞工魂歸故里,她說先生是江門人,自己也是江門人的媳婦,“老七啊,看在我們在一口鍋中一同吃飯一年多的緣分上,有機會的話,你就替我這個老廣東為去世的同鄉與先人燒些香吧,拜托你了……”
電話中聽到阿美奶奶的哭泣聲。我把奶奶的意思告訴了大伙,只聽縣長說:“等我電話。”大家就散了,果然辦事利落。
滿足華人習俗見證遷葬
沉寂了幾天之后,又來了一伙人,領頭的是土地爺K,他拿了一些文件讓我看。讓在念中學的兒子給文件翻譯一下,大意是讓我做遷葬時的見證人與盡量滿足逝者的風俗習慣。遷葬地點很遠。
盼了些天,那吉日天剛亮就坐上了來接我們的車,往阿伯拉契大山有名的藍嶺余脈方向開去。那天霧氣很大,東拐西拐來到一個公共墓地,已有不少人在忙碌,土地爺K與土地奶奶迎上來:“6個華工的DNA也取了,這是個永久性的公共墓園,沒有使用年限,永久性的。”
殯葬人員也弄來了些東方人使用的長香,有名專業測量人員用儀器測出中國廣東江門方向,在草地上用白色漆噴出一條長長的白色箭頭,并對我說:“絕對正確的方向,這是目前的最新高科技了,相信我的工作。”
我按照阿美奶奶的要求,讓殯葬業人員將香斜往箭頭所指的方向,他們對此舉動并不陌生,我也將從中國帶來的正宗西藏布達喇宮的藏藥香點燃了6柱,因為這6名華工是死于疾病,但愿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不受疾病之苦。在美國大山深處,在香火冉冉升起,所有香都斜向廣東方向,想來6位修鐵路華工的靈魂,應該隨著香煙入云,魂歸不知道有幾代人日夜思念他們的故里去了……
居民感恩向華工致謝意
Jack老師這天帶著些學生來了,Jack說:“這些歷史系的學生以后有可能做各種研究與論文,但有個棘手的問題,據考證,在修大鐵路時,有很多華工因疾病與其他因由去世,傳聞死去的鑿路工人,大都埋在枕木下面,這6位是極少見的例外,也有可能是鐵路已完工了才去世的。4000多英里長,從太平洋到大西洋的大鐵路旁幾乎見不到修鐵路華工的墓地,這傳聞也許是可靠的,在那些荒廢的鐵路枕木下,也許還會有華工的遺骸呢!”
土地奶奶說:“我的祖先從歐洲到紐約,坐大鐵路一直到這小山城,幾代人沒換過地方,我代表我們家族向那些修鐵路的華工們致以謝意。”這時候,有幾個看上去還未睡醒的小學童,敲響了鐵皮鼓,十多位高矮胖瘦的各種膚色的山民自組了儀仗隊,在大地主脫克的號令下,立為一排:“立正,稍息,向那些曾經建設美利堅合眾國東西南北大鐵路,而不幸遇難的中國華工們致敬。”山民們舉起了各種不同型號的長槍,用特意去買的各種口徑的禮彈,向天上鳴槍“砰!砰!砰!”我心很亂,那荒蠻年代的事,在山民們自組的儀式中做個了斷吧!
他們要我說說話,我說不出什么。內子認真說:“老頭子,你說普通話他們也聽不懂,你用廣東話學唱‘上海灘’很正宗呢,來一次吧,他們應該聽懂廣東話唱的歌。”我在多家廣東人開的餐館打過工,阿美奶奶教我用廣東話唱《上海灘》。在眾人目視下,我用廣東話唱起“浪奔,浪流……”在響徹山谷的槍聲與香火余煙中,儀式結束了。
所有來美國的華人,除非很富有,都經過體力與腦力的付出才能站穩腳步,我們只是源源不斷的在大浪中闖蕩的抱著美好理想的移民大軍中普通華工之一罷了,成功,失敗,浪里看不清,但這些百年前的華工苦力的汗水,留給讓美國繁盛發展的基石——大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