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多哈談判

《支點》記者 吳玲

阿澤維多入主WTO，顯示出國際經濟秩序正在發生變化，新興經濟體的實力已經延伸到國際組織的人事結構上。

WTO總干事帕斯卡爾·拉米。CFP

9月1日，羅伯特·阿澤維多將成為WTO的新掌門人。

身為職業外交官、經濟學家，阿澤維多是巴西常駐世界貿易組織（WTO）大使級代表。由于長期從事國際貿易和經濟事務，對WTO各項規則“門兒清”，他也因此被貼上“談判行家”、“外交好手”等標簽。

可以說，阿澤維多是“臨危受命”。多哈回合貿易談判（以下簡稱“多哈談判”）數度“擱淺”，如今已是“窮途末路”。阿澤維多無法回避多哈談判的艱難處境。

一些國際學者認為這個代表多邊貿易機制的多哈回合“已死”，但“金磚國家”首次入主WTO顯示出國際經濟秩序正在發生變化，新興經濟體的實力已經延伸到國際組織的人事結構上。

阿澤維多能否不負眾望，讓各國重新回到多哈回合的談判桌前？挽救多哈談判的契機又在哪里？

阿澤維多的勝利

事實上，阿澤維多角逐WTO總干事競選的勝利，被普遍看成是存在于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更為廣義的“貿易戰”的一個縮影。

自世貿組織成立以來，總干事分別由意大利、新西蘭、泰國和法國人擔任。此番，新任總干事花落巴西將為WTO翻過歷史一頁，使新興經濟體在國際貿易治理體系中展現出更大的話語權。

阿澤維多之所以當選，與其個人資歷密不可分。在外交界，阿澤維多以熟練的談判技巧和處理復雜問題的能力而著稱，頗受同行尊敬。當然，來自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支持，更是他在競選中脫穎而出并且一路遙遙領先的重要原因。

本屆競選的激烈程度堪稱“WTO史上最高”，候選者人數也是史上最多。不過，在九位候選者當中，有七位來自發展中國家。因此從一開始，新任總干事將誕生于發展中國家的呼聲一直保持高位。

此前，作為阿澤維多最具實力的競爭對手——墨西哥前貿易部長埃米尼奧·布蘭科，收獲了美國、歐盟27個成員國以及日本、韓國的選票，但或許正是因為與發達國家走得過近，布蘭科最終被淘汰。

過去十年，新興經濟體的經濟和貿易增長速度遠遠快于發達國家和地區，經濟總量和貿易額在全球所占份額在大幅提高。中國社會科學院財政與貿易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夏先良對本刊記者說，阿澤維多的當選，反映出國際貿易體系中的權力結構正在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間此消彼長，進而體現在WTO的人事更迭上。

華盛頓智庫威爾遜中心認為，對于希望擁抱世界貿易更加自由化的國家來說，阿澤維多將是正確的選擇。

作為阿澤維多的一大“功績”，他在2004年帶領巴西在WTO挑戰美國政府發放給棉農的補貼，美國因此向巴西支付了罰單。這是發展中國家首次在農業補貼爭端上挑戰發達國家并取得勝利。

時下，動用WTO貿易爭端解決機制大多是發達國家的“專利”。阿澤維多卻令人相信，他將更加傾向于發展中國家的立場，使發展中國家一改常態，更加平等地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主動與發達的工業化國家“對簿公堂”。

有分析人士表示，從這個角度看，新任總干事將鼓勵更多的發展中國家進行自由貿易，但并不意味著多哈談判能夠得以重振。

多哈“死結”難解

于2001年啟動的多哈談判，耗時之久超出了各方想象。WTO也被指未能緊跟形勢、關注產業界的現實問題，陷入被“邊緣化”的質疑聲中。

數據顯示，2012年全球貿易額僅增長2%，還趕不上全球經濟增長率，為1981年以來第二差的歷史記錄。2013年的增幅預測也從5.6%調低至4.5%。

“正當全球貿易持續萎縮之時，WTO卻形同虛設”，持有這樣觀點的人不占少數。他們認為，WTO正在逐步淪為一個貿易爭端“調解員”的形象，在仲裁貿易糾紛方面仍然發揮作用，但是南北國家之間的嚴重分歧已導致該國際機構無力促成多邊協定的簽署，多哈談判恐已名存實亡。

在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研究員王中美看來，多邊主義仍有空間，多哈談判只是暫時停頓。

WTO現任總干事拉米曾用“三角死結”來形容多哈談判僵局：歐盟需要降低農產品關稅，美國需要削減農業補貼，發展中國家則需要降低工業產品關稅。但是，三方都不愿最先采取行動，都要求以對方的讓步作為自己讓步的前提。

王中美表示，多哈談判進程好比一個不斷滾動的雪球，在某個節點可能因為過于“碩大”而停了下來，但這并不見得是壞事。

后危機時代，除了農業和服務貿易這兩個國際難題外，環境標準、勞工標準、知識產權、政府采購等都被提上日程。這些問題的提出和反對，可能說明多邊貿易機制所承載的期望更大了。

中國社科院財貿所服務貿易與WTO研究室主任于立新認為，多哈談判較容易商談的內容早在前期達成共識，剩下的問題之所以被剩下，是需要相關經濟體犧牲一部分自身利益來達成的。

夏先良表示，多哈談判以“發展”為議題，減少貿易壁壘，注定使發達國家對談判缺乏興奮點和利益驅動。如果發展中國家的合法權益被損害，以“發展”為導向的政治承諾可能被轉移，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此外，全球范圍內159個成員國參與談判，使其看起來如同一座“空中樓閣”。各成員國間經濟水平差異之大，使得分議題、分產業、分產品的不同談判陣營相互交錯，彼此間的博弈比以往任何一輪多邊貿易談判都要復雜。

挽救多哈僅三個月

盡管如此，在2013年初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年會上，WTO小型部長會議釋放出強烈信號，希望今年底重啟多哈談判。正如阿澤維多所承諾的，恢復多哈談判毫無疑問將是WTO的首要任務，不能讓WTO喪失這一功能支撐。

WTO第九屆部長級會議將于今年12月初在印尼巴厘島舉行，這被看作是WTO主導下的多邊貿易談判機制生死存亡的最后機會。也就是說，阿澤維多履新后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來挽救多哈談判。

多數專家認為，多哈談判想要在今年底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從而重新確立WTO的核心地位，可謂困難重重。

中國世貿組織研究院副院長屠新泉表示，今后的多哈難題可能是一步一步地來解決，如果阿澤維多能在這幾個月內把各方的分歧協調好，他的第一次“大考”就通過了。

面對“拯救多邊貿易體系第一步”的契機，阿澤維多能否旗開得勝尚不可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多邊貿易體系是經濟領域中唯一具有爭端解決機制的體系，提升了貿易的可預見性，是全球各國應該維護的主要貿易體系。

然而，全球金融危機留下了“后遺癥”，使WTO成員國對多邊治理的信心劇降，單純開放自由化貿易來檢驗自然優勢的想法不再令人信服。王中美認為，這是各大經濟體重回區域自貿協定“老路”的重要理由。

令人擔心的是，如果大國喧賓奪主，在各自的“勢力范圍”內推進某些規則和標準，貿易環境或將變得混亂不堪。

阿澤維多稱，只有完成多哈談判，才能令“癱瘓”的多邊治理回歸正軌。

重新撬動多哈談判的起點在哪里？

夏先良表示，重要成員國之間利益妥協的政治意愿必須先行，阿澤維多需走訪各方并摸清談判目標與底線。此外，先謀求一個粗略的、利益大體平衡的折中方案，也不失為一計“緩兵”。

有分析稱，在年底的WTO部長級會議上，全球貿易議題的某些要素有可能實現“單兵突破”，比如達成《國際服務業協定》等。

此外，這次會議的成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美是否可以有效對話，因為這是南北對話的重要基礎。

王中美提醒，即使多哈談判能夠有所“斬獲”，雙邊和區域貿易協定地位的上升勢頭也不太可能在近期逆轉。

不妨轉換一個角度來看。最近開啟的美歐貿易談判以及其他雙邊和區域談判，都可能成為打造多邊協定的有益平臺，因此需要以開放的胸襟加以對待。

先前競選中失利于阿澤維多的布蘭科認為，如何吸收和改造雙邊及區域協定的最新規則，使之適用于WTO成員國，才是真正的挑戰。

WTO新任總干事阿澤維多。CFP

中國牽頭WTO“升級”

國際商會榮譽主席馮國經稱，國際貿易如今占全球GDP的比重已上升到25%，如果多哈談判起死回生，將為全球帶來萬億美元的收益，新增2100萬個就業機會。

此外，多哈談判關注的問題依然具有現實意義——糾正世界貿易規則中的不合理成分。

顯而易見，美歐對全球化和進一步擴大國際貿易開放領域已心存疑慮，導致貿易爭端肆虐，自由貿易前路難言平坦。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眾多發展中國家對阿澤維多寄予厚望的原因，也可以理解為對全球自由貿易度提升的一種期待。

長期以來，美國對WTO的談判能力和爭端解決均缺乏信任，當下更是“掉轉船頭”致力于將中國排除在外的區域性貿易機制。不過，美國絕無離開WTO，將自己的權利拱手讓人的打算。當然，它也不大可能為重振WTO機制多費心思。

對于歐洲來說，再沒有什么比歐債危機更值得牽扯精力，況且手頭上還有美國遞來的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定。

在屠新泉看來，中國在世界規則制定上將逐漸占據有利位置，在美國等發達國家對WTO態度消極的情況下，中國需要適時作一些調整，慢慢地起一點帶頭作用，提高影響力和話語權。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劉軍紅指出，中國應牽頭新興經濟體集體發聲，呼吁回歸“有管理的自由貿易體制”，增加對WTO的戰略投入和政治投入，在多邊框架中追求新興國家主導的“世界貿易體制再平衡”。

中國加入WTO為全世界釋放了繁榮，在新一輪談判中關鍵要找到協調點和妥協點。王中美稱，要在分歧之上談合作，合作之上再面對分歧，一個更寬容、更富彈性的WTO有望成為多邊協商“升級版”的范本。

若能迎來全球貿易和諧、持久的繁榮，多哈談判縱然還需再多“回合”，都必須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