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琦

在廣香河岸,在太陽寺
我不說這日夜喧響的流水,不說奇峰怪石
不說匍匐的青草灌木
挺拔的蒼松翠柏
我不說太陽村,也不談論一座千年古寺
我只用心,仰望一棵槐樹——
仰望她高大遒勁的軀干
枝葉繁茂的樹冠
她披掛著的六百年寒暑,六百年風霜雪雨
她深藏著的六百圈細密的往事
但她并不恍惚
她依然喜歡鳥鳴、陽光、雨水、霜霧
柔順的或者狂野的風
她是那些在枝杈上安居樂業的鳥的祖國
她是那些在樹陰下追逐嬉戲的孩子的家園——
我仰望她的安詳、從容、淡定
像一位飽經滄桑的母親
用細小的風的嘴唇,向過往的人們講述
八十一年前
那個春天的故事——
是的,在廣香河岸,在太陽寺
我不高聲,只用
花朵的笑臉,青草的舞蹈
露珠清澈的眼睛,溪水歡快的歌唱
去仰望一棵槐樹
仰望,她巨大的樹冠上升起的那輪
紅彤彤的太陽——
唱號子的人,在南山的叢林里
他是我質樸的大伯
憨厚的兄長
他用松濤和澗水的歌喉,向我們慢慢講述:
一條滄桑的咽喉故道
一座斑駁的千年古寺
一個深巷里的酒坊。一個老字號茶館……
他暗含風霜的眼里
一定飄繞過溫熱而又潮濕的嵐氣——
唱號子的人,在北山的梯田里
她是我勤勞的大姨
蓮一樣的姐姐
她用陽光和雨水的嘴唇,向我們緩緩講述:
一株玉米拔節的青春
一棵麥子灌漿的幸福
一叢青草的向往,一朵小野花的愛情
她的碎藍花外衣和頭巾
一定被輕柔的南風漿綠——
呼嘯而過。我說的是火車
一列飛檐走壁的火車,一列吞云駕霧的火車
從隴的肩頭,撲進秦的懷抱
鐵軌幸福的震顫很快消失。但我相信
那些貼在窗口的眼睛
是驚嘆的
一定被這條幽深險峻的峽谷一再地迷失——
還有什么?吊橋。飛瀑。一線天
鋪開在紅石崖上的一卷書
碧綠的潭水邊,一對在青石頭上拍照的戀人
試圖展翅飛翔
沿江的古棧道上,幾個背著行囊的人
談笑著,向古代行走——
一個男人,他感覺水汽滲進了骨頭。他涼
另一個男人,他心跳
一個男人,他驚嘆。他在山水畫里
另一個男人,他開始在細小的風里蕩漾。他甜
一個男人,他注意到飽滿的乳峰山
和乳峰山濃密的樹木上垂掛下來的春日霧嵐
另一個男人,他只迷戀一朵花
和一朵花慢慢打開,慢慢溢散的香氣
一道姓黑的河谷,披著一件
波濤翻滾的綠披風——
一條姓黑的河流,舞著一條
嘩嘩作響的銀絲帶——
我這樣寫的時候,夜幕嘩啦一聲
垂掛下來
黑河谷,黑了
但一只夜鳥的鳴叫是脆亮的
蛙群的合唱是嘹亮的
被細小的雨絲撩撥的心情是豁亮的——
之后。客棧的燈盞漸次亮起
有人在樹影里低語
有人與一只小狗嬉戲
而我已醉倒在一樹繁花的香氣里——
陽光從蒼山翠峰一直垂掛到幽深的谷底
像柔軟的絲綢——
我叫不上名字的鳥雀早已結對,在飄渺的
綠霧中呢喃。東山上脆亮的竹笛
西坡里深情的民歌
又一次把張家鄉的額頭輕輕打濕
而人影稀疏的堤岸上,桃紅梨白
涌動著甜絲絲的粉氣
青灰色的屋頂掩映在一片樹木的溫情里
炊煙升起——這古樸的村莊
被清洌的流水反復吟唱——
鼻梁村藏在樹木和青草里
鼻梁村陷進水汽和霧嵐里
但,生活的聲響
的確是,從這副煙雨迷蒙的山水畫里
傳過來的——
那個汲水的女人,她挑著一擔
倒立的青山綠樹
那個放下干柴捆歇肩的漢子
他對著青石崖,吼了幾聲山號子——
而青草叢里,緩緩地飄起
一匹母馬的響鼻,一匹小馬駒的嘶鳴
柔軟得像兩團水霧——
這時候,陽光的手
嘩啦一聲,拉開了村莊的霧簾
俊秀的鼻梁兩側,燃起了幾片紅色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