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陳慧琴

當一位科技工作者把自己投身到生產實驗中去后,他的生活便不受外界任何干擾,常常置身于一種忘我的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境界中,一種動力吸引著他去發現去探索去鉆研。高級農藝師陶述先就是這樣一位農業科學家,他喜愛他所學的專業,從年輕直到走入生命的彼岸,他幾乎沒有一天離開過他所鐘愛的土地和在這片土地上進行的良種培育。他把畢生的精力和心血全部獻給了他所從事的事業,獻給了承載他累累成果的托克遜縣這片他深愛的土地。
陶述先是安徽人,出生于1908年,1943年畢業于前金陵大學農藝系,1949年參加革命,曾應西北軍政委員會農林部之聘,先后在新疆迪化農場、新疆農業廳綜合農場、昌吉農場試驗場、自治區農業廳種子處工作。1964年調托克遜縣工作,曾任縣良種繁育場場長和農科所所長。
托克遜縣位于吐魯番盆地西部,是區內有名的“風城”,夏季氣候酷熱,極端最高溫達到48℃,干熱風強烈,且風大沙多,建國以來小麥產量一直很低,無力突破。陶述先到良種場之前,由于技術力量薄弱,繁育良種和培育良種的工作幾乎沒有開展過。小麥品種混雜,產量極低。托克遜炎熱、干燥、多風的氣候特征在作物品種上有較大的局限性,即所謂“進不來,出不去”,培育一種適合地域生長的小麥品種一直是托克遜縣乃至吐魯番地區科技工作者的一個難題。
1964年春末,陶述先這位有才華又有鉆研精神的農業人才得到了當時被吐魯番地區科技工作者稱為“知音”和“科技工作者摯友”的吐魯番中心縣委書記李嘉玉的重視和支持。他親切地鼓勵陶述先發揮個人專業才能。也是由于這種重視和支持,讓當時還是托克遜縣良種場技術員的陶述先迎來了他一展身手的科技的春天。要想在作物品種上闖出一條增產的路子,必須走自繁自育的道路。他的目標就是實現吐魯番地區小麥穩產高產!他開始有了自己的育種試驗田和自己組建的良種繁育小組,他發現一種外來品種產量相對較高,老鄉們都叫這種品種“薩爾布特”,經過比對,實際上是前蘇聯的“紅星春麥”和“波字2115”的混雜體,這個品種就可以作為基礎品種加以試驗。從此他一心撲在試驗田里,進入了培育抗干熱風小麥新品種的研究實驗中。
實事求是是一切科學工作者的共性。陶述先對待科學態度異常嚴謹,上世紀60年代,為了獲得第一手資料,他不辭辛苦,徒步到五、六十里以外的公社深入群眾,調查當地品種情況。甚至將良種場周圍方圓幾十里的莊稼地一一踏遍,從土壤性質、墑情到農民的耕作、管理方式他都詳細了解記錄。
科學家的行為有時不被人理解。他個性內斂,不愛說話。他負責的試驗田有50多畝,幾十個品種的作物。從種到收,他就像著迷一樣出入在田地里。每個環節都不落,一定要親自參與。每天天一亮就下地,觀察、記錄、管理、耕作。其他農工上工時他早已在地里操勞多時,收工時卻走在最后。在托克遜漫長的像火烤一樣的夏季里,他常常像入魔了似的只帶點干糧,背上水壺,獨自到試驗田中,日夜守候在麥地里觀察小麥開花的全過程。尤其刮干熱風時他橫臥田埂觀察大風對農作物的影響和麥株的抗風能力。在高達四十七八度的酷熱中他一蹲就是幾個小時,汗如雨下,衣如水洗,觀察小麥的葉、莖、穗各部分的細微變化。別人勸他休息,他總是笑笑說:“越熱,風越大,才能觀察作物的生長變化,才越是鑒定小麥抗干熱風能力的好機會,錯過了這個大好機會就不能培育出抗干熱風的品種。”
他的一切時間都屬于試驗田,常常一進入農田就忘了一切。但不愛說話的他卻愛跟農民聊天,了解作物種植和管理情況,給他們技術上的指導,向他們傳授科學種田的知識技術。良種繁育場的農民們都非常喜歡他,只要陶所長走到哪塊農田里,哪塊農田里就圍滿了人,聽他講解作物生長規律,請他幫助解決作物生長中的問題。農工們都親切地叫他“陶先生”。他的指導使良種場連續十幾年無虧損,他的美名在那個時代的農民中傳揚。1976年,縣委決定調他到農科所工作,良種場的農工們聯名堅決要留他,而他也離不開良種場的群眾和他的試驗田了。最后他作為農科所的蹲點人員留了下來,繼續負責良種培育工作。
他的住房就是實驗室,妻子是他工作上的得力助手。他家的陳設異常簡單,幾乎沒有什么家具。但是墻上、地上到處都是成袋成捆的種子,這些種子上面都標了記號,能插得上腳的地方也都擺的是實驗器具,這些實驗器具也大都是自己掏錢購買的。育種是一項細致入微的工作,要求一穗一穗地脫粒。怕傷著胚芽,他和妻子就堅持用雙手搓麥種,每年要搓數以萬計的麥穗。每育一個品種,手上就要搓掉幾層皮,因此他和妻子的手總是非常粗糙。陶述先對科研工作認真負責、一絲不茍的態度真令人稱奇,他害怕雞吃糧食種子,家里從來不養雞,但卻養了兩只貓,以防老鼠踐踏。為了避免種子混雜,種子收割、打場等每道工序他都必須參加,看起來和普通農民沒有差別。他親自負責種子庫房的保管工作,種子入庫分放時,他甚至一眼就能看出種子間細微的差別。
為了考察一個作物品種,他常常是白天下地勞動,晚上整理記錄。一絲不茍,常年如此。當時正值文化大革命時期,在大的科研機構都在轟轟烈烈搞運動時,老陶在托克遜這偏僻的一隅,有信任和喜歡他的群眾保護,不受任何干擾,兩耳不聞窗外事,以一個科技工作者的執著和熱情,只埋頭搞他的品種培育。在他辛勤執著的努力下,1969年他終于培育出優質、豐產、早熟、抗干熱風的托1號春小麥品種,使每畝產量提高了20%,當時該品種被中國農林科學院列為全國小麥優良品種之一,推廣各地,僅吐魯番地區就推廣了10萬畝。1976~1990年15年間累計在吐魯番地區推廣面積達220萬畝,增產優質小麥5500萬斤,創造了可觀的經濟效益和社會財富。
此后他的科技熱情被大大激發,一發不可收拾。托1號培育之后,從1968年到1972年他又在較短的時間內育成了具有抗旱、抗熱、耐地薄的高產優質、抗逆性較強的托2號和抗倒伏、耐肥的紅6號春小麥兩個品種。托2號品種畝產可達350~400斤,生產期為105天。
70年代,吐魯番地區棉花原主栽品種高感染枯萎病已被列為再不適宜種植利用的作物。陶述先不甘心,為了解決抗病問題,他又開始新的嘗試,經過幾年如螞蟻啃骨頭般的艱難試驗,1976年,他又成功培育出優質抗枯萎病的72—69長絨棉品種及新品種7亞系,畝產皮棉突破百斤,為吐魯番、鄯善、托克遜提供了適合本地區生產條件的長絨棉品種,部分解決了國家亟需的長絨棉。這些新品種在吐魯番地區種植面積最大,推廣時間最長。僅1979~1984年累計推廣6.5萬畝,總產達650萬斤。
白高粱是吐魯番地區另一重要的糧食作物,但是產量一直上不去。他又精心培育高粱雜交新品種。1971年終于培育出雄性不育系高粱,全國許多鄉鎮農科站、吐魯番農科所和青海省遺傳研究院都推廣引進陶先生培育的高粱并進行大面積種植。
他培育的良種成果令人稱羨,而他為培育良種付出的心血更令人贊嘆。在二十余年的育種工作中,他從來都是一身農民裝束,他的心也始終和農民連在一起。為了搞清楚縣境內農作物品種資源,他常常步行幾十公里以外的村子調查和了解小麥和棉花的品種情況,困難時期組織上為了照顧他,要給他供應少量細糧和清油,但他從來不要,他不要與農民不一樣的待遇。到離良種場20公里的縣上開會他也從不要場里給安排的拖拉機或毛驢車,總是早早起身步行去,一路上只要能看到田地禾苗就是他最高興的事。直到后來他當選為縣第三屆政協副主席、常委和自治區政協委員仍然如此,質樸的品質從未改變。
他的成就也為他迎來了許多榮譽。1978年,陶述先獲全國科學大會先進工作者榮譽稱號;1979年12月,國務院授予他全國勞動模范榮譽稱號,頒發全國勞模金質獎章一枚;1983年7月國家民委、國家勞動人事部、全國科協為他頒發在“少數民族地區長期從事科技工作”的榮譽證書。
1986年陶先生退休了,但是他卻沒有退出試驗田。除了對自己鐘愛的育種、試驗工作外,他對金錢、物質好像沒有任何興趣。獲國家科技工作者給他獎勵的一輛212車他也拒絕了。縣上給他分配了一套住房,配置了簡單的家具,他去世前安排家人全部歸還給組織,清貧地度過了一生。
1994年6月,陶述先在托克遜縣溘然長逝,他將自己一系列科技成果留在了托克遜這片他愛得深沉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