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從未有過 (外四首)

□程劍平

兩個瓦匠在空地砌一堵磚墻

墻高過他們頭頂后，一人

站上架板，另一人堅守地面

做著彎腰、直身、伸臂動作

為頭頂上一柄亮晃晃的瓦刀

遞送磚頭。這個情景

持續一個下午。砌起來的

磚墻，再也沒能高過他們頭頂

蝴蝶，莊子，或其它輕揚之物

仿佛被自由黏住了翅翼

沒有一片光亮能夠翻越過去

縱觀城池：空地雜草叢生

碼得整齊的磚頭

忽然不見了，就像從未有過

代之的是一堆堆

散亂的詞語

屋子與它的主人

這些年，越發頻繁感到搖晃

傾覆離子時不遠

可是我（你也一樣）只有

這一間屋子

煙熏黑了四壁

灶臺對著漏雨

拱梁，扶梯，燈架……

打榫頭的地方都有些松脫

桌椅和臥榻還算安穩

它們離地面較近

年輕的時候串門訪客

自作多情，落下強迫癥，夢想

寄居籬下

后殿供我參觀，門票

混在一堆分值的郵票里

世事難料卻比以往明了

渾濁的是兩扇窗牖

關閉的時候反而看清

水里一些蜉蝣之物

門閂已顯多余

只是如果

如果沒有路邊的白楊樹

我將看不到

車窗外的驪山

像當年諸侯

火燒火燎

卻看不到褒姒一笑

如果沒有路邊的白楊樹

我將把秦川

看得更遠一些

從灞橋到塞外

柳絮紛揚

天邊云彩，可有可無

只是如果。如果沒有路邊的

白楊樹

信天游

我將像黑夜

丟失白天

壺口丟失黃河

陶土丟失一統天下的

秦兵秦馬

一張藤椅的詩意

辦公室開著26℃空調

我坐的皮革椅背后

擺放著一張藤椅

它一直空著

時間一長

塵埃眼里就多了一座

宮殿

坐在皮革椅上

接電話，我會盡量

把聲音壓低

聲母，只讓韻母聽見

應對上司交辦的差事

我會把一團棉絮

當做一只面包

干掉

遇到自己不太聽話

或者耳目清朗

心氣高揚的時候

我會及時聽見

背后的藤椅

吱呀一聲

仿佛有人重重

坐了下來

今天，河流中斷一小時

我將磨損的屁股

抬到藤椅上翻閱

報紙和一本

詩歌民刊

感覺它，閑置的藤椅

一直有人在坐

樓道上，一只幼小的麻雀

樓道上，一只幼小的麻雀

無力地站在太陽的

拖把上

——耷拉的雙翅

協助兩桿粉紅的細腿

撐住身體

——尚未堅硬的尖喙

一停一頓彎向地面……抵觸

天空的支點

撞傷？

饑餓？

中毒？

一個姿勢

足夠回憶一生

當它倒塌的時候

太陽的拖把

移向另一面地磚

光線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