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周月霞
12床家屬來一下!王斌——
也許醫(yī)院本就是個安靜的地方;也許女護士故意把聲音放大,以至于在樓梯拐角的她都能聽清楚;也許不是。也許產(chǎn)科病房每扇門內(nèi)散出的味道一直是她渴望聞到,由此她才緩下腳步。也許什么都不是。
王斌沒變,幾乎看不出歲月是怎樣過的。她靠住墻壁,一動不動,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的臂彎里擁著一個大肚子女人。
我也曾經(jīng)讓你成為父親的!她在心里說道。只是那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因為七天后,她要去南方洽談一個她首次獨立完成的項目。王斌聽說她已經(jīng)做掉了孩子,他揮拳重重擊向墻壁,然后蹲下身開始沉默。
七天后,她坐上了南開的列車。等她回來,已是人去樓空。
自從王斌離開,她等了二十個月,杳無音訊。終于她聽從了心理輔導(dǎo)醫(yī)生的建議,把有關(guān)他的一切都扔掉。一切。
一切嗎?對,一切。她點點頭,跟著醫(yī)生念了一遍。然后,她問自己,我能做到嗎?
她覺得她做到了。期間,她接了一張又一張訂單,見了一個又一個客戶。公司給她配了車,她考了駕照,按揭買了兩百平的別墅。期間,至少有四個鉆石王老五追求她,她也認真地和他們每人周旋幾周,過足了戀愛的癮。她卻仍然每周都到心理輔導(dǎo)中心,聽那個有面具一樣笑容的女醫(yī)生喋喋不休。她說自己還沒好,因為她還是一聽到王斌這倆字,不管是否音同字不同,她就感覺到那些冰涼的器械在五臟六腑攪動,她會疼,疼得她胡亂按住身上某個地方,一動不敢動。
她心里很明白,她一直還愛著他。
可是現(xiàn)在他走過來了!臂彎里緊緊擁住一個女人!那女人的臉有著孕婦特有的斑塊,浮腫和滿足。而這些,都讓她嫉妒。
墻角的暗影越來越小了,她感覺自己無處可藏。她以為王斌會倏然松開挽著那孕婦的手。
眼睛出賣了她,她看到王斌的手加了一把勁,生怕有人會搶走一樣地加了一把勁。
她的眼前由此幻化成一幅西洋油畫:一個男人挽著一個女人向她走來。男人穿著近乎邋遢的深灰色夾克,皮鞋暗淡無光;女人一臉雀斑,頭上別著一片葉型的發(fā)夾。他們卻旁若無人地幸福地微笑著。而她就是路邊那棵瑟瑟顫抖的銀杉樹。
她以為王斌起碼會停下來,打個招呼,說,好久不見,你好嗎之類的話。于是,她閉上眼睛,支起耳朵。
耳朵繼續(xù)出賣了她,她聽到了他的細語軟聲,進了產(chǎn)房,別怕,有我陪你……
語氣,還是他曾伏在自己耳邊的溫柔,可她知道當然不是說給她了。
于是,她睜開眼睛,王斌生動的臉恰好閃過她的眼睛。臉上每一個毛孔都溢出將為人父的驕傲和興奮。她來不及從他的瞳孔里捕捉自己,他已是一個背影。
就在那一瞬,她忽然感覺到憎恨。為什么要有那么驕傲的表情?這個叫王斌的男人憑什么那么幸福?憑什么那么快樂?
這是前所未有的。即使當初王斌不見蹤影,在她難過的要死的時候,都不曾對他有如此恨意。可就在那一瞬,當他低下頭像欣賞稀世珍寶一樣,撫摸那女人的肚子時候,她突然被恨的感覺脹滿胸臆。
她一下從暗影里站了出來。她挺直脊背,突然感覺渾身柔軟,輕盈得如沐春風(fēng)。她慢慢的感受著四周。四周,終于從一個黑白世界緩緩轉(zhuǎn)換成彩色;窗外一眼就能瞥到乳白色高樓,廣告牌匾上的金黃大字,祝你幸福,熠熠發(fā)光;有人向迎面走過的婆婆道賀說做了奶奶或外婆;遠處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一長一短,一短一長。
她長長吁出一口氣,轉(zhuǎn)身下樓。邊走邊給那個女醫(yī)生打了電話。她說,以后再也不用來了。
怎么啦,你?
哪兒都不疼了!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