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曉輝
這個五一節,在母親的家里整整待了一天。確切地說,是在母親家窗前那塊幾十平方米的菜地里度過的。我幫著年過七旬的母親剪蔥須,育蔥苗,種菠菜。
這是在擁擠繁華的都市里,很難得見到的一塊散發泥土芬芳的小院子。母親沒有像鄰里那樣在這塊土地上栽花種草,而是在這塊巴掌大小的地里種上菠菜、小蔥、生菜等蔬菜。我知道,這是母親多年的摯愛。
坐在庭前的小板凳上,用剪子剪著母親遞過來的蔥苗根須,望著菜地里母親忙忙碌碌彎腰施肥的樣子,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孩提時代。那時候大多數家庭住的都是一棟一棟的平房。房前屋后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塊園子。母親是一位教師,住的是單位分的公房。我家住在一棟房子的最東頭,家里的園子自然就比別人家大了一些。母親合理利用,把這個院子劃分為養雞區,蔬菜區。園子里的土質并不肥沃。母親就帶著我們三個孩子,用手推車、竹筐從較遠的山坡底下運回河淤土給園子換土,使園子里的土地變得肥沃適宜作物生長。母親把養雞的糞經過深埋發酵后給菜地施肥,使蔬菜生長茂盛。母親給我們每個孩子布置任務,就是在每天放學后給菜園子澆一遍水。十幾天后,碧綠的蔬菜就在這片肥得流油的土地上瘋長起來,使我們飽享了勞動的收獲和喜悅。小院的圍墻是用石頭堆砌而成的,菜花滿地,蜻蜓飛舞。韭菜下來烙三鮮,角瓜下來包餃子,豆角下來燉大鍋。母親不會讓每塊土地空閑著,總是見縫插針地隨著節氣種各種蔬菜。春末的菜園畦畦嫩綠、滴翠,青翠喜人。透著無限生機。母親時常間些小白菜苗、蘿卜苗、又脆又甜的黃瓜蘸著自家釀的豆瓣醬,或是拌涼菜吃。秋天,我們會把摘下的辣椒葉子,芹菜肥嫩的根做成特色咸菜,啥都沒有了,吃蘿卜、白菜。到了冬季,菜地被挖成深坑,成了天然地窖。由于母親的精耕細作,我家的蔬菜品種全,長得好。菠菜長得很高,長長的莖還是又嫩又甜。母親常說,這是姥姥的功勞,是姥姥逼著讀高中的母親挑水施肥的結果。這塊菜地不僅完全解決我家的蔬菜的供給,我們三個姊妹輪流把間苗的菜拿來喂雞,更多的是母親會把菜分給左鄰右舍,她在去家訪時也會把蔬菜帶給那些家境貧寒、子女眾多的工人子弟。每天清晨,推開窗戶,你就會看到母親在菜地除草,或蹲在田埂上凝思。母親也經常指著菜地里的小鳥,告訴我們早起的鳥有蟲吃。磚瓦有愛,草木傳情。孩提時,一旦遇到委屈,我回家放下書包,第一時間跑到菜地里與草木進行心靈對話。積淀的淚水、喜悅、憂愁與伴著我成長的草木在微風的搖曳下,互訴衷腸。那情景仿佛看到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一樣,使我心曠神怡。我們三個姊妹每天清晨都會藏匿在這塊豆角架、那塊黃瓜架里開始各自的晨讀。它成了我們姊妹讀書、勞動的精神樂園。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我們家搬上了樓房。那塊菜地上也已矗立起高樓大廈,母親的菜園也開始了遷移。這時正趕上妹妹打破鐵飯碗,走上私人企業經營之路。當時,正是改革開放初期,市場經濟的意識在遼北地區人們的心里還沒得到認可。二十出頭的女孩子離開穩定、待遇好的電力系統下海經商需要怎樣的勇氣?剛從崗位退下來的母親沒有對妹妹一絲埋怨,親自替妹妹到單位繳納培訓費,辦理了停薪留職,鼓勵和支持妹妹的自主創業。她也把菜地遷到了租來的工廠。工廠的條件很艱苦,十余年來,沒聽到母親一絲抱怨、后悔、叫苦的話。花壇,哪怕巴掌的一塊大小的閑地都利用上。母親買上十幾車土和糞,和爸爸一起一鍬鍬地把一塊塊閑置的土地變成一塊塊良田,整整齊齊種上各種各樣的蔬菜,解決了工廠職工的吃菜問題。有一次,我從老家趕來看望爸媽,看到他們年邁的身影在田地里平整土地,我的心陣陣酸楚。母親常說,“干事業哪有不苦的,你們趕上國家的政策好,大人孩子平平安安的,有吃有住的就是幸福。”
二十世紀初,妹妹終于有了自己的工廠,母親就在工廠附近租了三畝土地,母親的身影又出現在田間地頭,帶領職工除草施肥,人勤地不懶,貧瘠的土地日漸肥沃。“小家、大家,任何時候只要勤儉持家,日子就能過起來?!边@是母親經常教導我們的話。母親冬天給這塊菜地戴上帽子,種上暖棚菜、養上大棚雞;夏天,母親在這塊土地上蓋上鴨池、豬圈、雞窩、羊舍。形成了生態養殖的良性循環,讓職工吃上放心肉、健康菜,建立起真正的綠色蔬菜基地。
作為教師出身的母親,多少年來,從沒有用訓斥、教育的口吻給我們姊妹三個講過大道理,而是用她那特有的平凡而努力著的身教感染著我們,隨著改革開放的腳步,實現著一個又一個家庭的夢想。
歲月悠悠,伴隨著共和國腳步成長的母親,經受了大躍進、文革的考驗,她的身份也經歷了教師、公務員、基層領導干部、經理等變遷,可無論她走到哪里,就會把她的菜地搬到哪里。這小小的菜地啊,清晰地印著母親勤勞質樸的足跡,它來自共和國艱難的歲月。我深知,母親灑下的是汗水,播種的是希望。這塊小小的菜地啊!記錄的是老一代勤勞、節儉的美德,帶給我們兩代人的卻是不屈的信念、追求與美好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