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辟蹊徑塑秋魂
——談黃梅戲《風雨麗人行》

王 敏

——談黃梅戲《風雨麗人行》

王 敏

記得中學講魯迅的《藥》時，老師說，在古軒亭口被砍頭的夏瑜身上，有秋瑾的影子。于是，她滔滔不絕地將秋瑾的事跡、詩詞講給我們聽。不僅秋瑾的革命氣節，還有她那才華橫溢的詩文，在文壇上也獨樹一幟。聽得我們心馳神往。從此，革命家、才女秋瑾的光輝形象深深地種在了我們心里。

秋瑾生命雖然短暫，她的信仰、她的氣節卻是永遠青春。她的一生太富于傳奇性，她的事跡，以不同的藝術形式，被多次搬上屏幕舞臺。而且都是正面的一號角色。安徽省黃梅戲劇院創作演出的《風雨麗人行》卻另辟蹊徑，以秋瑾的被捕、就義為主要事件及背景，將她遇難后，她的閨中密友吳芝瑛、徐淑華冒著生命危險，為她修墳立碑的事跡，搬上舞臺。作品以史實為支撐，篩選提煉，濃筆重彩地刻畫了吳芝瑛、廉泉夫婦在此事件中的靈魂震顫、人格升華，深刻地映照出秋瑾精神的崇高與不朽。郁達夫在悼念魯迅先生逝世時曾說：“沒有偉大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我想，這是以秋瑾事跡為題材的藝術作品屢演不衰的內在原因，也是黃梅戲《風雨麗人行》今天演出的現實意義。

吳芝瑛、廉泉這兩個形象的精心塑造是作品成功的重要原因。吳芝瑛不僅是中國杰出的民主主義革命者、婦女解放運動的先驅，同時又是著名的書法家、詩人。她的楷書深為慈禧太后欣賞，是一個經常在宮中行走的人物。與秋瑾、徐自華(劇中為徐淑華)三個志同道合的閨中密友并稱為三才女；而廉泉出身書香門第，曾參與康有為組織的公車上書，康梁變法，也是個熱血才俊。但在反動勢力殘酷鎮壓慘遭失敗后，心灰意冷，“四顧茫然心疲倦”。于是，辭官到上海修建萬柳堂，夫妻倆想離開官場，談詩作畫，循入世外桃源。如果說，對于秋瑾和她所從事的事業，吳芝瑛一以貫之地理解、支持。她深知：“秋瑾若是只為自己著想，何至于有殺身之禍？我們若是袖手旁觀，眼看著秋瑾赴死，我們豈不要抱恨終身？”在1915年秋瑾犧牲后，她繼承其遺志，曾上萬言書反對袁世凱稱帝，成為近代中國又一位杰出的民主革命者。而廉泉盡管內心深處對清朝的腐敗統治極度的失望與不滿，但不能像秋瑾一樣始終處于創建共和的第一線，反而對于秋瑾的為人和事業不理解：“整天是張張揚揚，瘋瘋癲癲，搞什么男女革命，弄得家不成個家，母親不像個母親。”因為妻子與秋瑾是情投意合的結盟姊妹，他才不得已發電報去求“一榜同僚，多年好友”的貴福對秋瑾“多作關照”，從而不可避免地被“裹挾”進矛盾旋渦。在為秋瑾修墳立碑、伸張正義的行動中，他進一步看清清政府的殘暴腐朽和秋瑾的精神價值，并使自己的思想和性格在激烈的靈魂碰撞中得以升華，他是一個在發展中不斷成長的形象。

演出為演員提供了展現才華的平臺。以周源源、蔣建國、黃新德三朵梅花為代表的團隊，滿懷激情地創作，充分彰顯了表演的魅力。靈堂一場哭秋瑾的唱段，長達25句近六分鐘。真是蕩人心魄。哀婉如幽咽流泉，高亢似拍岸驚濤，帶著演員熾烈的情感從胸中噴涌而出，給人極大的震撼。使觀眾在審美愉悅中獲得靈魂的陶冶。蔣建國塑造的廉泉清俊儒雅，溫厚中透著精明，準確地掌握了人物心靈脈絡的拐點，生動地將人物的心路歷程清晰地呈現在觀眾面前。特別是第六場，秋瑾就義后，冒著“不準為亂黨造墓立碑！違者嚴懲不貸！”的重壓，吳芝瑛不顧自己有孕在身，決心與徐淑華一起去杭州，舍命收殮秋瑾的遺骸，造墓立碑！她明知“此一去便是易水別”，她深知會遭廉泉反對，更怕連累丈夫的前程與全家，于是，寫下離婚書，與丈夫摘清關系；同時，又置辦酒席，欲將丈夫灌醉，自己好脫身。這場戲心理任務極重，判斷極為細膩，將夫妻之間濃濃的情、深深的愛，揭示得細致動人，充分發揮了中國戲曲語匯如詩似畫的魅力。“雙面錢”這一道具的使用，揭示了吳芝瑛對丈夫的愛，對家庭的愧和自己處境的無奈。更突現了她義無反顧地步秋瑾后塵的決心！廉泉明知此行的“險風兇浪”，更知朝廷已“遍布天羅地網”，從規勸到與妻子同行，不單單是一個夫妻親情的關系，更是一個對芝瑛的心靈和品格重新理解、重新認識的過程。所以他感到“你是一只海燕沖天而上，為夫豈能巢里彷徨？”這場戲將在秋瑾精神的洗禮下，夫妻倆內心情感的飛躍揭示得入情入理、動人心脾。廉泉清醒地認識到：“秋瑾這件事讓我找回了從前”，在立碑護墳的激烈爭斗中，芝瑛肚子里的孩子不幸流產。他以自己的行動從一個落伍者重新回到斗爭的前沿，成為一個磊落的民主主義戰士。這是一個發展中的有血有肉的完整形象。應該說，作為反貫穿行動一號人物貴福扮演者黃新德的表演也是可圈可點的。他不是模式化地處理貴福這個形象，而是尋找角色的行為邏輯。他久混官場，老辣圓滑。他太想升官，邀功請賞，將自己的命運同腐朽的朝廷綁在一起。他卑瑣的靈魂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也就勢在必然。黃新德的成功表演，從另一方面襯托了秋瑾精神的璀璨與崇高。

由于作品中主要角色的文化造詣、性格特征及人物關系的獨特，所以，人物行為方式精致高雅、深切綿長。在濃郁的人性、人情的氛圍中，頑強地堅守自己的信仰，昂揚著凜然正氣。但是創作團隊還在精益求精，繼續挖掘打造。如果吳芝瑛的“才女”氣質，廉泉的性格內涵再豐厚些，這個戲就會更加精美。我們期待著。

王 敏：解放軍藝術學院戲劇系原主任、戲劇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