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組合[組詩]

琳 子

琳子的寫作是無法貿然用理念去框定和詮釋的。因為它們離理念遠些，離生命體驗以及注目這體驗后所產生出的訝異、疑惑、絕望與掙扎更近，這在"五四"以來的新詩序列里，很難找到一個參照系。如果硬找，也不是新詩，倒更靠近小說中的蕭紅。這也向愛探討和總結創作規律的人們提出了一個疑問：詩歌是根據規律寫出來的，還是自然生長出來，然后以實績去豐富規律？當然，這樣的疑問有一個誕生的前提，那就是——它必須遇見賦有異稟（除了天分以外，可能還包括了對身處美學禁錮的反骨），且善于自我開掘潛能的人，琳子毫無疑問，就身居在這極少數的幸運者之列。

——徐 江

桃 花

我驚嘆一朵桃花回到村莊

是一種升高

是故土的又一次開合

暮色蒼茫

那被雨水打濕的小小花瓣

是一堆顏料里

最清澈的地方

沒有一棵樹阻擋你

沒有一棵樹能夠收留你

當懸崖出現，我允許自己的唇

有三種桃花的深度

茶 花

和采茶的女子無關

一般的情況是

你想不到遠處的山

和遠處的春天

你想不到夜露來自哪個時辰

夜露如果帶上柄

夜露如果從一片葉子中間，長出來

就可以握在女人手里

而一個男人剛剛來過

天亮以前他在花叢里中毒

天亮以前他必須走回到

石頭里

槐 花

說到槐花

我應該提起腳尖

輕柔一些

忙碌一些

我會微笑

問到一個住在農村的老親戚

那一群白色的小飛蛾

正飛回來

它們腋下都藏著甜膩膩的脂粉

它們落在一棵老槐樹上

曬干翅膀

它們用青色的小腳

隨意站著

桐 花

這紫色的小房間

只接待過兩位客人

第一位是蜜蜂

第二位是小螞蟻

棗 花

陰天之下

雨水還沒有降落

這只能加緊一個人的干旱

只有

當我走到街角一棵老棗樹下邊

讓棗花在我頭發

落下一陣

我才略微有些

濕潤的好感

我決定給鄉下的母親打電話

告訴她棗樹開花了

櫻桃花

在櫻桃背后尋找櫻桃

是一件多么遺憾的舊事

明知道沒有希望

連摘取的影子，都不存在

一切要靠想象

你離它們多么近

你站在樹下指指戳戳

兩瓣殘留的花萼離你，多么近

麥 花

麥花很青

幾天后會很白

一只淡灰色小蛾站在芒上

輕輕起飛

又輕輕落下

它扔掉一朵麥花

又隨手抓住另外一朵麥花

它掙脫

又再次撲在一朵花的

刺上

麥穗很大

麥田很小

女貞花

女貞開花了

它的香氣從前面

襲擊了我

這開在人間的小花

只要動一動

就會推出一些蜜蜂

落下一些花粉

這遠離牌坊和碑文的小花只要動一動

樹下的影子就會向干燥的地方

挪一挪

玉米花

一種發黃的小花浮現在玉米的須上

她是玉米最甜的部分

墻壁上折射過來的光是紅光

可外邊一片黑暗

我內心的走馬燈一直都沒有走掉

那時我比現在起得早、睡得晚

坐著臺階，我們對著來往的行人

說一些酒后的話

二十年前是這樣

二十年后還是這樣

而且

都是在較深的晚上

深夜的鄉村安靜得很

玉米成群結隊就長在，家的門口

芝麻花

這是一朵芝麻花。一朵

剛剛鼓起來的小白花

三只羊臥在面前

讓我懷疑她們已經是三塊

完整的草地

就是這樣，同樣是汛期

我再次來到毛樓村

那一年我來到這里

那一年我在另外一個村子

失去一個親人

那一年我來的時候

黃河正沖開巨大的缺口

我潮濕的身子如同一團

沖向下游的糯米

現在，我再次來到這里

我還把我的小拇指在芝麻花的喇叭口

探了又探

指甲花

在秋天

我懷中的疼痛是一朵

殷紅的指甲花

我蹲在她面前

就像找到了夏天之后的祖母

我曾經在很小的時候流浪在民間

我的馬車裝滿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