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光
就這樣開了,開在深秋,開在墻外,面朝空茫。
雖然不適宜開放,
雖然晚照,
雖然美麗而又落寞。
這樣或許更好,仿佛安慰,仿佛饋贈,
仿佛我們的暮年,回憶起一段往事,
和往事中的一朵——
面龐。
仿佛安慰,仿佛饋贈,美麗而又落寞。
群山之上是天空,天空之下掛著的,是一輪落日,
大地臥薪嘗膽。
古老的河流越來越深刻,在高山大谷間發出睿智之光,
叫人想起,這里一定深睡著沒有醒來的哲人。
青草是露珠的道路,順著草葉的經脈,走遍大地。
大地豐沛,綴滿黑葡萄、瑪瑙、松脂。
高高的山岡上,望不見采集松脂的人,村莊越來越像傳說,
大地訴說昨天的故事。
露珠滾落的瞬間,仿佛打碎玻璃器皿。
大地清脆,石頭以露為生。
再挖深一點,我的身體,一口深黑的井,取不出一塊礦石,
一粒火。
再往下挖,是大地,是祖宗的骸骨。
多年前,我目睹那么多親人在云貴高原挖下一個長方形的坑,
將我的母親埋下。
父親在母親的墳前挖土,種瓜,點豆。
黃色野菊花開遍母親的墳頭,我的體內布滿蜘蛛網,
爬滿毒蜘蛛。
從把大地認作母親那一天起,我就堅信——
死去的人比活著的,干凈。
大地的基督,神的孩子,
長袍火焰一樣飄過雅典蔚藍的天空。雅典的長街、廣場、拱門、穹頂,日漸褪色,
時間唯獨為一人開口。
往事是浮動的甲板。一些石頭在發光。我感到下沉,感到生活在波動。我聽到船在向我復述海和風暴。
大風,從我手指間穿過。
我夢中的花園被風卷走。
我是從夏天進入大海的。因為風暴,我把錨放在背后。
迷途的經歷重疊著那只沉船。記憶被海吞吐不止,生活蒼蒼茫茫。
這個冬天,我在海邊浪跡。
船使我迅速升到水手的位置。
火的舞蹈,可以用雪山作為背景。中間的停頓用歲月過渡。樂曲在鋼琴上遠逝,時間被琴師的表情延長。
“在這間老廚房里,我們聊天
并在燭火下跳舞”,這是誰的聲音?
那些年,誰在冰上起舞?雪飛快地穿過我。
閉上眼睛,星光旋轉。
我開始上升。在接近火焰的高度。
我曾有過獨舞的經歷,在寒冷的國度與火焰約會。我伸向戀人的手總是落入虛空,在一家北方的旅館。
我們躲避,退讓。在放棄中生活。
然后就是夏天。一些人往回走。面孔重疊,四周很靜。
因為年代的關系,我只能獨處。眼睛睜開那會兒,周圍全是火山。
這是一個人的時代。與火山的舞蹈被虛空伴奏。人們轉身而去,只有我留了下來。
在貧困中,舞蹈并且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