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雁 翎
吳兆源先生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文學創作,前二十年廣種薄收,小說、詩歌、散文、評論,樣樣都寫,到了八十年代則突出主項,專攻散文,果然成績斐然。繼《杏園春秋》、《荷園梅舍》之后,又推出一部力作《竹園微雨》。三部系列散文,以獨具的鄉土特色和審美價值為自己的創作生涯樹立起三座豐碑。吳兆源先生退休后,走進《蘆荻》期刊,擔任文學編輯,十五年間未曾稍歇,在看稿、收稿等編務之余,堅持創作,本書所收入的作品大多是在此間完成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令人感佩。
這部《竹園微雨》有對鄉村生活的回憶,對時代變遷的描寫,因為工作需要更多了一份對《蘆荻》期刊的思考以及對當前文藝創作問題的理論探討。他的創新思維如井噴般開闊與洶涌,他的頗具見地的雄辯的論證令人信服。面對這位精神飽滿、活力四射、文學步履與時俱進常健常新的兄長,我不由生出一種追隨之猶恐不及的惶恐。而這部作品充滿哲學意蘊的特點又使我看到他散文創作的品質與境界在延續中新的增長,由衷的欣喜。
我喜歡吳兆源先生的散文。在謊言、假話、虛偽、矯情,噪音亂耳;模仿、抄襲、魚龍混雜;真實離人們越來越遠的情況下,吳兆源先生的散文如同“春風風人,夏雨雨人”清新濕潤,滋養心靈,增長智慧,他的真情實感、真知灼見把人們帶到更高的境界和更新的天地中去。
親情、鄉情是吳兆源先生散文的根脈,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源泉。他寫父母,寫子女,寫族中長輩乃至“鄉親”、“屯親”。作者觀察纖細,感受深刻,內心豐富,思親念故之情溢滿心懷,無渲染,無夸張,樸實誠懇,娓娓道來。《留》是寫母親善良悲憫情懷的,構思巧妙,手法新穎,是一篇經典之作。抓住幾個真實生動的生活細節,以“愛心”為紅線,巧妙地結構成“形散神不散”的藝術畫面,將人物的性格,道德情感,精神境界真切地披露給讀者,有限的篇幅留下了無限的回味。
在人心日益浮躁、功利,人情社會逐漸堅硬而冷漠的時候,吳兆源先生的親情散文讓我們重新回歸到人性中最溫柔,最溫暖的地方,在行善盡孝,感恩報德的熏陶中得到心靈的慰藉、凈化。
吳兆源先生對親情的體驗,無論是父母對子女的慈愛,還是子女對父母的孝順;無論是“正哺”,還是“反哺”,都是他對慈孝文化的深切感悟和有力弘揚。孝敬父母,懂得感恩,是對下一代進行傳統教育的切入點。慈孝文化是建立在血緣與親情基礎上的道德情感,是人類道德文化最本真的部分。“百善孝為先”,人們對慈孝倫理的感覺最直接,也最為強烈,容易引發人們心理和情感方面的共鳴,這正是吳兆源先生散文思想和藝術魅力之所在。
親情常常和故鄉緊密相連,故鄉情懷同親情一樣融入作家的生命。吳兆源先生寫鄉村山川土地,農事勞作,風土人情,傳說習俗等等,寄托著他對故鄉的深情與眷戀。《忘不了我家的蔥蘸醬》是一篇代表性作品,祖輩相傳的飲食習慣終生難忘,吃出的是鄉情,是親情。在《蒲公英的味道》一文中,有這樣一段精彩的描寫,作者久居城市卻懷念鄉村生活,春天買蒲公英嘗鮮,卻怎么也吃不出當年的味道:“小時候我吃的蒲公英,是母親從野外給我挖來的;成家后我吃的蒲公英是妻子從野外給我挖來的;年老后我吃的蒲公英是女兒和學生們給我挖來的,她們精心地選擇,細心地洗滌,就自然有一種和諧的香味。”“此情無計可消除”,吳兆源先生對親人和故鄉的認識和理解是發自肺腑的親和愛,是“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的依戀。親情、鄉情已融入作家的精神與血液里,鄉村生活已成為他的一種方式,一種習慣,一種情結。
一個人當位置上移時能做到眼睛下移,表現出的是一種本真情懷。吳兆源先生“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鄉村情結”正是他對人生本色的堅守。“不忘本”是一種可貴品格。
書香氣息與人格精神是吳兆源先生散文的魂魄。吳兆源先生是一位學者型作家,讀他的散文,一個直觀感覺是文化含量高,學識淵博,古典文學、歷史知識尤為豐富。如《食筍記》,寫的是自家學著吃筍的過程,作者從唐代的白居易、宋代的蘇東坡、清代李漁直至今人的燒制、吃法一一道來,知識、趣味盡在其中,生動活潑,妙趣橫生,本是一篇散文小品,卻是大家手筆。像這類以說明為主的文字,倘無這些史料的支撐,僅拘泥于事情本身很可能流于繁瑣的流程介紹,不僅內容干癟枯燥,也勢必偏離了文學的基本屬性。
再如,他給《蘆荻》作者及文學社的冠名,如“詠絮才”、“三境”、“荷韻”等,無不具有文學內涵、古典韻味,可以看出吳兆源先生的深厚學養與治學功夫。吳兆源先生知識豐富,博聞強記,善于“古為今用,洋為中用”,似信手拈來,將歷史典故、文人趣事、名言警句等穿插運用在自己的作品中,水乳交融,成為自己散文語言的有機組成部分。他的散文因其镕古爍今,旁征博引而倍添文采,也因此多了一個知識性、趣味性特點。
吳兆源先生的知識、學問來源于他的苦讀和燕子銜泥式的積累。他認為“書是眾香之首,如果說,谷類是物質食糧的基礎,那么,人類的精神食糧之首,就是書籍了。”(《三園記歷》)他說,讀書“已變成我的生活方式了,好比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精氣神。”(《書桌》)對此,他的學生關天和在《三卷與六書》一文中有專門介紹。“三卷釋已傳,六書詮人生”,吳兆源先生的一生注定是和書打交道的一生。
讀書,不僅充實了頭腦,也鍛造了人格。中國傳統文化中,梅蘭竹菊荷等歷來被視為高潔無染、超凡脫俗的人格象征。晉代陶淵明愛菊;北宋林逋愛梅、蘇東坡愛竹;明代周敦頤愛蓮;吳兆源先生則對“竹”情有獨鐘。關天和在《與竹有緣》一文中的生動描寫,讓我們看到,吳兆源先生的家居就是一片“竹園”,老夫妻就生活在“日出有清陰,月照有清影,風來有清聲,雨來有清韻”的“竹境”中,其雅士之風,見于里表。蘇東坡詩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使人俗”,竹有安閑、淡定、超然、瀟灑的氣質與風度,其虛心有節,本真本色的品格備受贊賞。吳兆源先生愛竹,正是他的這一修身境界和道德人品的寄托。
他在《我的散文情結》一文中有過自我剖白,表明對“真我”的崇尚和對“自由散淡”的追求,這是“竹情”在他日常行為和精神世界的具體化。所謂“真我”,就是本性天然,不拘于俗,真實、真誠、真面、真心的呈現。所謂“自由、散淡”,就是擺脫世俗制約、名利縈擾之后獲得的清心寡欲,超然物外的精神狀態,既無蘇東坡“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的遺憾,也沒有李白“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的憂憤,古人把這種淡定瀟灑稱之為“抱樸守真”,“抱樸守真”是人的精神品格、道德修養的最高境界。試想,如果人們能掙脫世俗的枷鎖,不爭名逐利,不弄虛作假,都恢復到人類善良的本性,一個和諧社會的建立離我們還會遠嗎?
吳兆源先生的“竹情”不僅寄寓了他的人格精神,也寄寓了他的一種社會理想。
本書第三部分,是作者個人角色轉換之后作為文學編輯對文學期刊《蘆荻》創建與發展的回顧與思考,它記錄了《蘆荻》十五年行程的光輝足跡,書寫了老邊區文學創作與人才成長的光榮歷史,對研究當代老邊文學,進一步推動老邊文學的繁榮發展具有史料價值和建設性意義。
其中,探討“營東新城”與《蘆荻》關系的三個夢”;記敘《蘆荻》人才成長思考隊伍建設的四個“游園”;談創作質量問題的“五個尊”及研究作品、生活、人品關系的“五個還原”,在實事求是地呈現老邊區文學創作原生態的同時,也對當下一些文藝問題進行了理論探討,彰顯了作者的創新思維和求索精神。
“營東新城”的出現是老邊區的新生事物,吳兆源先生以高度的政治敏感,以《營東新城是<蘆荻>的夢》為題,連續寫了三篇文章,對文化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中的重要地位、作用進行了有益探討。
胡錦濤同志在“七一”講話中提出,我們發展文化要著眼于提高民族素質和塑造高尚人格,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提法。文化既不能像計劃經濟時代那樣做政治的工具,也不能像市場經濟下出現的低俗文化那樣成為經濟的附屬,它的重要功能和作用是引領社會,教育人民,推動發展。”
吳兆源先生在《營東新城是<蘆荻>的夢》三篇文章中,理論聯系實際闡述了文化與經濟的關系。他指出:“從辯證的觀點來看,由鄉村生活轉變到城市生活的老邊人是要有一個相應、順應、適應的過程的。而這一生活方式的轉變,文化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營東新城是<蘆荻>的夢》之二)這既指出了文化工作者面臨的新的任務,也為“營東新城”的開發建設提出了課題,這就是如何讓百姓在共享經濟發展成果的同時,也能分享到文化發展的公共利益。文化是一個地區獨有的城市表情,這種表情不僅表現在地標建設的硬件里,更表現在文化氣場的營造和內涵里,讓百姓在宜居之中怡然自得,必須發揮文化的力量。吳兆源先生的三個“夢”充分表現他的高度的“文化自覺”。
真情和哲蘊渾然一體,生活與感悟水乳交融,哲思理趣構成吳兆源先生散文的一大特色。讀他的散文常能讀出一種哲理意味,這種哲理意味即古人所說的“理趣”,它不是抽象枯燥的講大道理進行哲學說教,而是從生活出發,將生活中的感受升華為哲理,是文、情、理的結合。這種哲思給予讀者的不僅是藝術感染,更是一種智慧的啟迪。《一張報紙和一杯茶的幸福》寫的是作者的幸福觀,也是他的人生哲學。作者談幸福不是從抽象的道理出發,那樣寫就是一篇論文了。他從看報、喝茶中得到感悟進而升華為哲理。“一杯茶即是我的自然家園,一張報紙即是我的精神家園。”在這兩個“家園”中生活就是幸福。文章的哲思理趣,耐人尋味。
作者還善于通過歸納概括對不同的事物進行條分縷析,在形象思維和邏輯思維的相互作用下抽象出一種認識,一種觀點,一種可供公用的文化資源。在《遷居記》中,作者對親情、愛情、友情、自然情的區分、概括,既是對事物本質的提煉,又是對生活感悟的升華,哲思深入,理趣盎然。在《我的散文情結》中,對小說、詩歌、評論、散文在創作主體上的差異用“假我”、“美我”、“大我”、“真我”概括,可說是別出心裁,獨得異趣。
還有一點需要提及的是吳兆源先生的散文創作方法的特色,就是他創作的系列性和融合性:如“三夢”、“四游園”、“五碑記”、“六狗趣”等等。系列性即一題多篇,如詩歌創作中的組詩;綜合性,就是把游記、手記、隨筆、評論、賞析,多種文體融于一起。對散文新文體的創作做了一些有益的嘗試和探索。
吳兆源先生在《蘆荻》期刊已工作了十五年之久,是擔綱領銜的人,是執牛耳者。他德高望重,享有盛譽,被尊稱為“吳老”。他是在老邊這塊土地上播撒文學良種的人;是老邊這塊文學處女地墾荒人、開拓者;是窮其一生矢志不渝地堅守文學陣地和精神家園的人。他是作家、園丁、伯樂,是文學青年的良師益友。
吳兆源先生,寫作品嚴肅、恭謹、勤奮;當編輯敬業、精思、力行。他的資歷,他的成就,他的貢獻,堪稱老邊區文學泰斗,當之無愧的營口文化名人。
祝吳兆源先生文昌壽永,活力永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