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詩：淺析自然類紀錄片的詩化表達

高 婷

欄目責編：陳道生

在世界各國的自然類紀錄片中，有相當多的經典之作都出自法國藝術家之手。具有典型代表性的有呂克·雅克的《帝企鵝日記》、雅克·貝漢的《遷徙的鳥》及《海洋》等。法國人將他們獨特的浪漫情懷在紀錄片中發揮到了極致，從而使他們的作品天然地帶有一種如詩般靈動的氣韻，使觀影者不知不覺地沉浸在影像所帶來的詩情畫意之中。可以說紀錄片的表現方式有很多，而詩化的表現方式無疑最能帶給觀影者審美愉悅。因此，如何運用美學元素使自然類紀錄片帶有詩一般的美感，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詩的意境美——巧妙的聲畫配置

紀錄片強調真實，然而優秀紀錄片導演并不滿足于用鏡頭簡單地記錄、復制現實世界，而是采用諸多藝術語言對其加以點綴。他們會對片中的每一個場景反復進行描摹和渲染，就如同一位技藝嫻熟的大師精心雕琢著手中的作品一般。通過這些美學元素的加工使得原本枯燥、乏味的作品變得富有詩一樣的靈性與生機，富有詩一般的意境深遠之美。而在這諸多藝術手法之中，聲畫的有機組合就顯得尤為重要。

紀錄片《海洋》以一個航拍的遠景鏡頭開篇，青綠色的大海和白色的浪花充斥著整個畫面，背景音效是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海浪拍岸之音并夾雜著幾聲低啞的鷗鳴，這一切都給人一種史詩般的壯美之感，影片也由此拉開了海洋史詩的序幕。在這部紀錄片中，導演雅克·貝漢曾多次表現大面積魚群游動的畫面。在海洋墨藍的底色上一群銀色的魚兒在歡快地游動，它們伴著交響樂激越的和弦，時而以鏡頭為軸心向兩邊分散開去，時而逆著光成群結隊地打著圈游動，身后花白的光暈把它們映照成了一個個小小的剪影；它們倏爾伴著逐漸舒緩的音樂靜靜地被海波推著四散開來，倏爾又伴著漸漸加快的節奏急速地擺動著聚攏在一起，最后，它們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藍色風暴，并時時跟隨背景音樂跳動的旋律變換著形狀……在導演雅克·貝漢匠心獨運的聲畫配置之下，這群魚兒已不再是食物鏈底端的低等生物，它們仿佛有了靈魂，變身為美麗的芭蕾舞者，在一片深藍色的幕布前盡情地旋轉著、舞動著。

再如影片在第9 分鐘時用了幾組鏡頭來表現水母群，這群水母從深海出發向著陽光徐徐上升，體現了藝術家對于色彩和光影的嫻熟運用。第一組鏡頭是在深海中拍攝的，在藍黑色的背景中數以萬計的白色水母在海中輕輕地浮游著，它們由遠及近向著鏡頭緩緩飄來，微弱熒光使它們的身體有著透明、輕柔的質感，而黑暗之中這一片片幽藍色的光暈也給畫面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第二組鏡頭是在淺海拍攝的，太陽光的折射使得水母的身體呈現出了一種明快的亮黃色，這一簇簇亮黃色的色塊點綴在淺海湖藍色的背景之上，加之海水波動所帶來的陽光折射的明暗變化，使得整個畫面顯得異常瑰麗。而在記錄水母的整個過程中，背景音樂采用的是一段幾乎都是用升調組成的和弦。這樣一種帶有極致傾斜感和不穩定感的音樂與色彩極度飽和的畫面結合在一起，就像是一首靜謐、詭譎的后現代主義詩歌，帶給觀眾一種異樣的審美愉悅。

詩的韻律美——張弛有度的影片節奏

經典的紀錄片在剪輯上都非常考究，講求張弛有度，如果一個紀錄片從頭至尾都步調一致，就會讓觀眾產生審美疲勞。節奏過緩的影片會給人冗長、拖沓之感，而節奏過快的影片則會讓觀眾的神經一直處于緊張狀態。紀錄片只有在節奏上把握得當，像詩歌一樣具有韻律美，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給觀眾帶去美感。

紀錄片《海洋》的前十分鐘節奏緩慢而悠長，導演多用遠景、全景及長鏡頭進行拍攝。影片第十分鐘的畫面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大海，一位老者用低沉、沙啞的聲音緩緩地說道：“大海里，生物成群而居，它們鏖戰、肉搏、繁衍……”此后影片的節奏逐漸加快，導演將畫面在數個跳躍的海豚的特寫鏡頭之間不斷來回切換，背景音樂也由舒緩變得越來越急促。這群海豚沖散了成群而居的魚群，魚兒又急速擺動著身軀再次聚攏起來，接著又被沖散開去；而海面的上空是數千只揮動著翅膀的海鳥，它們一個接一個的俯沖進海中捕食小魚，魚兒們嚇得倉皇而逃，原本平靜的海面頓時變得像一鍋煮沸的開水泛起一層層白色的泡沫。在表現這一段情節時，影片將畫面在海豚、魚群、海鳥三者之間急速切換，每個鏡頭的停留時間不過一兩秒鐘，背景音樂是一段強過一段的高亢的旋律，景別多采用近景和特寫，從而渲染出一種危急、緊張的氣氛。此后這種緊張氣氛被一頭巨大鯨魚翻身入海的慢鏡頭所打破，自此影片的節奏又逐漸變得舒緩起來。紀錄片《海洋》就是在這種時急時緩的節奏中將海洋的神秘詩篇向觀眾娓娓道來，帶領觀眾領略到了一種如詩般的韻律和諧之美。

紀錄片《遷徙的鳥》用了幾組鏡頭來展現雪鵝的遷徙過程。第一組鏡頭展現的是雪鵝在空曠、幽長的峽谷中飛行，這一段落里導演多采用長鏡頭來拍攝雪鵝的特寫，貼近鳥類羽毛的零距離拍攝使得鳥兒的每一根羽毛在陽光下都清晰可見，加之背景音樂中悠揚的大提琴聲，營造出一種柔美、綿長的氛圍。第二組鏡頭展現的是雪鵝群在湖中嬉戲的場景，這一段落導演總共用了15 個鏡頭描繪雪鵝拍打水花在湖面上展翅滑行的景象：雪鵝三三兩兩的倏忽一下立直身子，張開翅膀，揚起腦袋，挺起胸脯，雙腳奮力地拍打著水面，像是比賽似的在湖面上穿行；又在別出心裁的節奏感極強的拍水擬聲中伴著歡快的鼓點聲嬉水，這時的雪鵝像極了一個個跳著踢踏舞的舞蹈演員。這樣的擬人效果使整個畫面活潑而富有喜感，節奏輕松而明快。第三組鏡頭在表現紅鵝的遷徙過程時，導演用了另一種截然相反的調子。紅鵝的敘述章節一開始，背景音樂中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的變奏曲便奠定了這一敘事單元緊張而詭異的基調：紅鵝群飛落到一處破舊的工廠里，它們游過骯臟的水坑，穿過工廠排出的大團廢氣，在灰黑色泥濘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前行。這一組極具表現力的鏡頭借助了恐怖片慣用的拍攝手法，烘托出了一種驚悚的氣氛，使得影片的內部節奏變得十分緊張。而當畫面上呈現出陷進泥澤的一只紅鵝無助地看著同伴們離去的場景時，這種緊張就演變成了一種蒼涼的悲慟。《遷徙的鳥》正是在這種時而明快、時而悲慟、時而舒緩、時而緊張的節奏，給觀眾帶去了一種如詩般的氣韻生動之美。

詩的意蘊美——生動的人文情感表達

動植物本是沒有思想的，無論是鳥兒的遷徙還是魚兒的環游都是出自生存的本能，如果紀錄片對于自然只是進行絕對真實的記錄和再現，這樣的作品只會顯得呆板、沉悶，毫無生機。因此，大凡優秀的紀錄片導演都會努力尋求人與自然最完美的契合點，賦予自然以人的思想、人的情感、人的靈魂，使自然的世界變得靈動、豐滿、富有張力。

呂克·雅克的《帝企鵝日記》可以說是人文情感表達的典型代表之作。這部紀錄片用擬人化的表現手法和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為我們講述了一個愛與守候的故事：每當太陽和月亮重新回到這片冰冷的大地上時，企鵝們便會開始一次漫長的跋涉，它們從溫暖的北方走到被冰雪覆蓋的南方去繁衍后代。在企鵝的世界里通常是由企鵝媽媽去遙遠的地方覓食，企鵝爸爸則負責留下來看護它們的孩子，它們會肩并肩的挨在一起度過一個沒有陽光、沒有食物的漫長冬季，安靜又熱切地期盼著自己伴侶的歸來，然而在它們迎來伴侶的那個時刻又意味著一次新的別離。這就是帝企鵝的愛情，一生中只有兩次短暫的重逢，然而它們卻用自己脆弱的生命執拗地守護著這個重逢的承諾，并將之一代一代的延續下去。《帝企鵝日記》一經播出便引來贊譽無數，一舉奪得第78 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紀錄片獎。該紀錄片之所以能夠如此成績斐然，其獨特的主觀敘事視點是一個重要因素。這部影片的解說詞沒有采用傳統的旁白形式，而是用“男聲”“女生”和“童聲”來表達企鵝一家三口的心聲，并用這三者的主觀視角以人類的思維方式來記錄帝企鵝眼中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帝企鵝們有了人類的豐富情感和矛盾沖突，它們有對伴侶的愛情，有對孩子的親情，有搶奪別人孩子的私欲，有挑戰惡劣環境的勇氣，有互相依存的團結，有堅守承諾的執著。這些情節都具有著濃厚的人文氣息，觀眾從這些似曾相識的場景中可以反視自身，并從中獲得啟迪和思考。

紀錄片《遷徙的鳥》雖用大部分筆墨描述各類鳥兒的遷徙過程，偶爾也會將一些人類活動點綴其中。如獵人用假鴨子引來一群鳥兒并對其進行捕殺，巨大的收割機開過平原碾壓了草叢里的幼鳥，紅鵝在破舊的工廠中陷入烏黑泥澤而難以脫身；抑或天真的孩童幫助天鵝擺脫了漁網的束縛，年邁的婦人小心翼翼地給鶴群喂食……導演巧妙地把這些簡單的鏡頭安排在這部紀錄片中。他用寥寥數語代替了長篇大論。這些看似隨意安插的段落言簡意賅地表達了他對人類恣意破壞自然的劣行的控訴，以及對那些默默保護著自然的人們一種由衷的贊美和敬意，讓這部紀錄片具有一種理性的人文關懷。觀眾觀影后不禁會對自身進行審視，從而獲得心靈的滌蕩和靈魂的凈化，就如同讀了一首意蘊悠長的哲理詩，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