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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鳥叔的騎馬舞“江南風情”(江南STYLE),制造了一場全球大眾文化的盛宴。春節前的中國,幾乎所有企業年會的員工表演視頻,都留下騎馬舞的克隆影像,而央視到地方臺的春節聯歡晚會,也把這一素材,當作娛樂民眾的最好題材。鳥叔甚至空降上海,成為SMG用來提升收視率的尖端武器。李明博卸任時不無自豪地宣稱,韓國已成為“世界中心”,言下之意,就是在器物制造業(三星)和文化產業(“江南風情”)方面,韓國已經取代中國(“中心之國”),獲取了至尊天王的地位。

“江南風情”的MTV,無疑是東亞男人性狂歡的饗宴。躺椅上的鳥叔,被一個男孩所“喚醒”,開始熱烈地“騎馬”,對男人上位的跨騎式性愛展開戲仿,精確戲仿了東亞街頭流氓的表情:大腿叉開,好色、低俗、放肆、洋洋得意,周身散發出市井痞子的濃烈氣息。在和聲“性感女士”(sexy lady)出現之后,鳥叔便進一步“跨騎”美女,發出短促的“O、O、O”的歡愉式叫聲;而后又在電梯里“跨騎”長相標致的“同志”。鏡頭中還出現鳥叔追逼倒退的眾女和女人臀部特寫等各種性暗示鏡頭。五分多鐘的MTV,充滿侵犯、欺凌、逼迫、攻擊和征服的意味。
據說,“江南風情”是對韓國江南地區流氓型暴發戶的諷刺,坐在馬桶上的那個粗鄙鏡頭,進一步向我們證實了這點,但我仍然無法確認,鳥叔的反諷究竟能到達怎樣的地步?在諸多反諷中,有這樣一種曖昧的反諷,那就是一邊反諷,一邊對反諷進行反諷,也即在展開反諷的同時,表達一種更為囂張的頌揚。在上海與林志玲共舞時,鳥叔盛贊她“真是一匹性感的馬。”這里似乎沒有反諷,有的只是直接和赤裸裸的表白。
對于這種東亞男權的娛樂文本,女權主義者麥當娜率先“發難”。在紐約演唱會上,她跟帶著墨鏡、身穿紅色外衣的鳥叔共舞。麥當娜以后退方式從鳥叔胯下鉆過,隨即持續地跨騎在匍匐于地的鳥叔身上,揮手揚鞭,讓其成為被征服的對象,據此解構騎馬舞的東亞男權語義,而后在更為“平等”的對舞中,繼續擺出各種經典的性愛姿勢,直至這場“對話”的終結。“反跨騎”曾是70年代早期女權運動的重要策略,它吁請女人在做愛時保持上位,藉此奪取快感的掌控權。麥當娜以“反跨騎”的姿態,重申了這一女權主義的“基本訴求”。在麥姐和鳥叔的共舞背后,隱藏著某種微妙的性權力博弈。但正是麥當娜的共舞,反過來強化了“江南風情”的傳播力度,而令其獲得更為夸張的全球性勝利。
“江南風情”所包含的各種娛樂元素(流氓化的性征服),修辭元素(戲仿和反諷),以及傳播元素(墨鏡和紅色外套、簡單的英語說唱、激昂的旋律、輕快的節奏、極易模仿的騎馬式、能干的營銷團隊及其策略),令其成為全球大眾狂熱戲仿的對象。就我所見的視頻而言,絕大多數的二度戲仿,都偏離其原有的性內核,而轉向各自關注的生活主題,怒放出五花八門的惡搞花朵。
鳥叔為全球大眾的“惡搞”提供了最簡單的藍本。騎馬舞是一個古怪的容器,擁有無數開放性插座,而跟家庭、學校、職場、店鋪、寫字間、劇院、馬路和廣場背景的各類戲仿者對接。它的可模仿性和可參與性是空前的。它向所有不會跳舞的共舞者洞開了門戶。就連代表美國藍領利益的奧巴馬,都笑著接納了鳥叔的舞蹈獻禮。
盡管鳥叔的稱謂源于其成名作“鳥”,但在中國人的文化體系里,“鳥”即“屌”,而“鳥叔”可轉譯為“屌叔”,后者是漢語中最多見的雙關式俚語之一。就在“屌絲”一詞大肆流行中國之際,作為海外“屌絲”的一員,鳥叔以某種戲仿性的姿態、聲音和語言,點燃了草根大眾自我娛樂的狂歡火焰。騎馬舞是中國“屌絲”的宣言書、宣傳隊和播種機。人們借助“騎馬舞”的外殼,在緊張、焦慮、不安全和反復受挫的生存語境中,喊出難以言喻的復雜欲望,或者,將其轉換為最簡單的快樂。
“江南風情”宣告了“身體美學”在21世紀的全球性勝利。無論是否有人在指責它的惡俗和無聊,它依然不可抗拒地席卷各國,介入人類的日常生活領域。20世紀90年代以來,全球的精神價值遭遇滅頂之災,而“娛樂至死”的法則,已成為支撐國際消費市場的骨架。沒有人膽敢無視這種娛樂至上主義的攝魂力量。原創娛樂產品原先被歐美所壟斷,而現在則受到日本、韓國和印度符號工場的挑戰。亞洲友邦正成功地蠶食全球市場,他們跨騎娛樂戰馬,揮鞭向歐美高歌進發,猶如成吉思汗率蒙古人西征,而中國人在為此大聲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