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目神驗方明刊孤本說考辨

楊華森

（成都大學 中職部，四川 成都 610000）

《明目神驗方》又名《明目方》。明·弘治十三年(1500)據(jù)《明目方》陜西藩省復刻本重梓而成，因該書在我國現(xiàn)已很難見到，故有學者言其“在國內(nèi)失傳已久”、現(xiàn)藏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內(nèi)閣文庫的原版已是“明栞孤本”［1］。我近兩年涉足本書的整理研究，得到的結果并不支持此說，因為要斷言該書是否真是孤本，首先得清楚該書的亡佚是否確為事實，因為根據(jù)成都中醫(yī)藥大學和中浚教授調(diào)查，本書目前在國內(nèi)就還有其殘卷存世;再是必須了解明刊醫(yī)籍中，與該書內(nèi)容相同的異名版本是否都已絕跡。我們?nèi)糁灰浴懊髂可耱灧健边@一書名為搜求的著眼點，那它在國內(nèi)的傳本的確罕見，而人們?nèi)裟芟窬欧礁尴囫R，撇開牝牡驪黃的表象而直指其本質(zhì)特征，將它傳世的異名書同時納為研求對象，該書的存世版本則并不少。和中浚先生研究發(fā)現(xiàn)，復刻于萬歷年間，且流傳至今的《明目良方》，與該書就有很密切的關系。

《明目神驗方》在各頁魚尾間又自署為《明目方》，這與《鴻飛集論》和《明目良方》存德堂本、鄭銶刻本的版刻情形完全一樣，而這種現(xiàn)象卻常為人們所忽視，如能徹底搞清其間關系，對深入認識和鉆研《明目神驗方》將非常有益。現(xiàn)擬就此問題考辨如下:

一 《明目神驗方》的成書年代

佚名氏所撰《明目神驗方》，又名《明目方》或《新刊明目神驗方》，為我國現(xiàn)存刊行時間最早的中醫(yī)眼科專著。明·弘治十三年(1500)由番禺郡守高天章受遷任江西都御使的韓邦問委托，據(jù)《明目方》陜西藩省復刻本重梓而成，其刊刻年代早于嘉靖年間刊刻的《原機啟微》、《銀海精微》和萬歷年間刊刻的《龍木論》等眼科名著。據(jù)考，我國第一部中醫(yī)眼科專書是最早見于南齊的《龍樹眼論》，而對中醫(yī)眼科學影響深遠的《龍木論》，則被認為是在《龍樹眼論》亡佚后，經(jīng)宋元醫(yī)家重新輯錄，并加入宋人方書中眼病證治的有關內(nèi)容，于萬歷三年乙亥(1575)由黃希憲(字毅所)刻印成書。這比《明目神驗方》的刊行晚了七十五年。據(jù)弘治《黃州府志》和饒鐸所撰“明目方說”記載，臨川饒鐸成化初年出任黃州通判后，約于1465至1474年之間在黃州捐俸刻成《明目方》，是為《明目神驗方》的祖本，這更比《龍木論》的初刻時間早出一個世紀。如果再融入書稿輾轉(zhuǎn)到遼陽老兵手中及饒鐸乃翁獲贈此稿后“寶藏久矣”等過程考慮，則該書底稿的寫成時間還當更早。

二 《明目神驗方》的價值和影響

《明目神驗方》是一部在中醫(yī)學術發(fā)展史上具有承前啟后重大作用的眼科專著，在其祖本梓行前已被醫(yī)人廣為鈔錄，成書后，對《銀海精微》、《龍木集》、《鴻飛集論眼科》、《審視瑤函》、《證治準繩》、《本草綱目》、《秘傳眼科七十二癥全書》、《秘授眼科》、《一草亭目科全書》、《醫(yī)理折衷目科》等明清兩代多部醫(yī)學名著，尤其是對眼科專書的編撰影響更為巨大。該書篇幅小，全文僅16273字，卻匯聚了《千金方》、《太平圣惠方》、《得効方》、《普濟方》等唐宋元明各代數(shù)十部重要方書中不少關于眼病診治的重要資料及現(xiàn)已難考的醫(yī)學文獻，其中對眼科方藥的收載尤為翔實。從體式看，該書初稿極有可能是原作者專為課徒而編寫的簡易誦記讀本，且該人當是博覽方書、精通文墨的眼科臨床高手，故其書對中醫(yī)眼病的臨床診治也同樣具有重要參考價值和指導作用。《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醫(yī)家類》在評價該書的異名版本《明目良方》時，斷言其“要為出于專家之作”，且甚贊“其中盡有罕見之方，論證詳明，亦為眼科善本”。這一評價無疑也就是對《明目神驗方》的充分肯定。

三 《明目神驗方》書名的由來

關于《明目神驗方》的原始稱謂，學者們并未言及。據(jù)考，殷仲春約成書于萬歷末年的《醫(yī)藏書目》，當是最先以《明目神驗方》之名著錄該書的，而此前后，該書與其異名版本還出現(xiàn)過多種稱謂。舉例如下表:

明目神驗方及其異名書稱謂示例簡表

明代早中晚不同時期者皆稱此書為“明目方”。如嘉靖《寶文堂書目》在《古今書刻》問世前已收載有“明目方”;饒鐸成化初年為祖本撰序，序題叫“明目方說”［2］;弘治間《明目神驗方序》轉(zhuǎn)述江西都御使韓邦問語“此《明目方》，廣人不多見”［3］;萬歷間鄭銶復刻該書，序稱“《明目方》之神論”［4］。這些都可證實該書原名應該就是“明目方”，至于后刻者標新立異，競改書名，為之冠以“良方”、“神驗方”等誘人字眼以炫奇，實與書坊為廣招徠的射利心態(tài)有關，這可能也是《明目方》產(chǎn)生同書異名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至于改稱“(新刊)明目神驗方”，則當是弘治十三年高天章在以江西布政司名義重梓該書時所為。萬歷中復刻的樹本、存本和鄭本都稱“(新刊)明目良方”，且樹本聲稱是據(jù)“太醫(yī)院增補古本明目良方”刻成，可見為《明目方》改名應非江西重梓本首創(chuàng)。不過諸書雖改用新名，卻都同時保留了祖本原名，為后人考證其版本流轉(zhuǎn)經(jīng)過提供了重要線索，這是值得贊許的。

四 版本暨與《明目良方》的異名同書關系考

《明目神驗方》的異名書《明目良方》，已知的明刊版本有存本、樹本、鄭本三種，其卷首都載有黃州府通判饒鐸為《明目方》撰寫的序文“明目方說”，以此可知該書和《明目神驗方》的祖本叫“明目方”。饒敘其父久藏笥篋的《明目方》書稿，乃早年得自遼陽一精治眼疾的老兵。另據(jù)《明目神驗方》江源序文和《古今書刻》所載，《明目方》由饒鐸在黃州郡齋首刻后，南京民曹公署、陜西藩省及徽州府［5］等地都曾相繼復刻，而《明目神驗方》則是弘治十三年由江西布政司據(jù)《明目方》陜西復刻本重梓而成，以其各頁魚尾處皆署有祖本原名，故周弘祖《古今書刻》將其著錄為“明目方”。事實上周氏所載，實即番禺郡守高天章弘治十二年(1499)受不久后改遷江西都御史的韓邦問囑托刻成于廣東的《明目神驗方》。明代后期，建陽存德堂、黃州樹德堂、翰林院史官鄭銶各據(jù)不同版本重刻《明目方》，且都以《明目良方》為名。其復刻時間，除存本未予記述，樹本和鄭本則皆署為“萬歷廿八年(1600)歲次庚子春三月望吉”。樹本自題依據(jù)的底本是“太醫(yī)院增補古本明目良方”，鄭銶刻本則云“后樓閱古書，得之亂籍中”。經(jīng)比較不難看出，樹本、鄭本所署復刻時間雖同，依據(jù)的底本卻并不一樣，鄭刻本與《明目神驗方》當是同出于陜西藩省本;而樹本、存本，從其與祖本異名的情況推測，據(jù)南京本復刻的可能性或許更大。

據(jù)研究中掌握的已知線索統(tǒng)計，具有“明目方”正名或別名的明刊中醫(yī)眼科專著約有九種，除《鴻飛集論》因內(nèi)容差別較大可排除不論外，其余黃州初刻本、南京二刻本、陜西三刻本、徽州本，實由粵省重梓的江西本，以《明目良方》為名的樹本、存本和鄭本則是“八版同源”，因此其相互間都具有異名同書關系，《明目神驗方》和《明目良方》也莫能外。其中《明目良方》的三個版本，國內(nèi)至今都有館藏，而據(jù)和中浚先生調(diào)查掌握的線索，天津醫(yī)學高等專科學校圖書館館藏中，也還有與《明目神驗方》內(nèi)容相同的書籍殘卷。

五 《明目神驗方》與《明目良方》的異同

《明目神驗方》重梓時，曾在藍本基礎上小有刪改，《明目良方》則可能更接近祖本原貌，且其三種版本雖非依據(jù)同一底本刻成，但除個別地方有顛倒、訛脫外，其卷次、內(nèi)容幾無差異。鑒于祖本、南京本、陜西本和徽州本今已無傳，經(jīng)用《明目良方》和《明目神驗方》全面對比后，可見其主要差異如下:

一是序文。《明目良方》保留了祖本原序“明目方說”，《明目神驗方》無此序，但在江源序文中對祖本來源及版本流轉(zhuǎn)情況有所交代。

二是目錄。《明目良方》各本不同于《明目神驗方》的是卷首皆有目錄，后者無目錄，從江序后直接切入正文。

三是章節(jié)。《明目良方》樹本、存本卷末有“眼科用藥便覽”一篇(中科院國家科學圖書館館藏鄭銶本目錄有此篇，正文因藏本殘破而奪脫)，凡644字，《明目神驗方》則未錄該篇。

四是卷次。《明目良方》全書分兩卷，卷首為眼科理論，卷一、卷二分別為治眼方藥、七十二癥眼圖與眼疾診治，正文編次同目錄。《明目神驗方》則不分卷，除卷首眼科理論部分外，后面七十二癥眼圖與眼疾診治、治眼方藥與《明目良方》卷一、卷二內(nèi)容順序互倒。

從比較結果看，兩書的差異除序文和被《明目神驗方》刪去的“眼科用藥便覽”觸及實質(zhì)內(nèi)容外，目錄缺失和編次改變則只是形式結構上的，對鑒別兩書關系并無影響。

六 結論

《明目神驗方》書稿的最初來源，江源序稱“先是黃州府判饒君鐸乃翁得之遼陽一老兵”，和《明目良方·明目方說》的記敘無異，說明兩書的確源自同一祖本;再是內(nèi)容的高度相似，表明二者具有“異名同書”關系的事實確鑿無疑，一些中外學者對此已有確證。如《中國善本書提要·新刊明目良方》云:“卷內(nèi)有三友亭藏書、上佳藏書印記，又有日本人據(jù)《神驗方》朱校，知全書均與《神驗方》相同。按《醫(yī)藏書目》載無名氏《眼目神驗方》一卷，疑即其書”。再如《同書異名匯錄》載稱:“《明目良方》二卷，佚名，明萬歷刊本，又名《神驗方》”;“《神驗方》二卷，佚名，明萬歷刊本，又名《明目良方》”。

有人或會質(zhì)疑，兩書內(nèi)容雖同，書名畢竟有異，這還能算是同一書嗎?對類似問題，人稱“一代才人”的陳方恪先生早有明確看法:“或以為名既異，即不能謂之同書。是則不然。如本書所列，雖然有編制不同，卷帙舛差之別，但按之內(nèi)容，實無出入，烏得謂異名即異書耶?”［6］正如《靈樞經(jīng)》的異名版本也有涉及內(nèi)容亡佚或字句、篇章結構差異等問題者，而人們終不將“九針”、“九卷”或“針經(jīng)”等視為別書，這應可視為《明目良方》能否被稱作《明目神驗方》異名書的最好注腳。此說如成立，那《明目良方》和《明目神驗方》異名同書的關系就不當被忽略，甚或被否認，更何況前者囊括了《明目神驗方》除江序外的全部內(nèi)容，如該書在我國真已絕跡，《明目良方》是足可代以補填其空缺的。故當《明目神驗方》在我國尚有館藏殘卷，且至少還有三種明刊異名版本存世的情況下，言其“在國內(nèi)失傳已久”、日藏本已是“明栞孤本”的觀點顯然難以成立。人們?nèi)裟軖侀_《明目神驗方》稱謂的束縛去研究認識其版本問題，無疑將能展望到有關該書更為廣闊的學術研究空間。

［1］ 佚名氏.明目神驗方［M］.北京:中醫(yī)古籍出版社，2009:1-3.

［2］ 佚名氏.明目良方［M］.萬歷二十八年(1600)黃州樹德堂刻本，1-3.

［3］ 佚名氏.明目神驗方［M］.江西布政司.弘治十三年重梓本，1-3.

［4］ 佚名氏.明目良方［M］.萬歷二十八年(1600)鄭銶刻本，1-3.

［5］ 周弘祖.古今書刻［M］.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341.

［6］ 杜信孚.同書異名匯錄［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