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地高考中的兩張面孔

國家要求各地在2012年年底前出臺異地高考具體政策。在異地高考方案公布“大限”到來前，有21個省區市公布了異地高考方案。除方案的實施時間不同，各省區市設定的條件也高低不一。

在官方緊鑼密鼓地制訂異地高考方案的同時，圍繞異地高考的民間爭議同樣趨于激烈。我們特此呈現異地高考紛爭中的兩張面孔：占海特和阿慶。在改革日漸步入深水區的今天，圍繞一項觸動現有利益格局的改革而進行公開的爭吵，并非壞事。

“非滬籍”抗爭者占海特

15歲的“非滬籍”生占海特已經輟學半年，在家自學英語、數學等。其在一門戶網站的微博簽名中，是“少年公民、因非滬籍失學、推動教育公平”等標識。

這一切都和占海特在微博上高調爭取異地高考權利有關。她是第一個站出來爭取異地高考權利的“非滬籍”在讀學生。

占海特四歲半跟隨父母來到上海。從幼兒園到小學、初中，她大部分時間都過得開心快樂。

但在小學畢業時，她第一次遇到了戶籍帶來的煩惱，很多好一點的公立初中都不招收“非滬籍”生。她所在班的同學大多考入了市內各名牌初中，作為“非滬籍”生的占海特要么接受統籌分配，就近入讀一般甚至較差的公辦初中，要么選擇民辦名牌初中。最終她考入浦東一所質量不錯的民辦初中——上海新竹園中學。

進入一所自己滿意的中學后，占海特繼續著自己的快樂生活。占海特說，她初中的生活整體來說是豐富多彩而又十分有趣的。但在七年級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提醒她說：“你沒有上海戶口，可能要回老家中考。”

對占海特來說，老家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她出生在珠海，但在珠海她同樣不能參加中考。真正能夠讓她參加中考的地方在她的戶籍地江西——她長這么大以來總共待過不超過兩個月的地方。

得知這個消息后，占海特的學習興趣開始減弱，成績也在下降。爸爸占全喜得知原委后安慰她說：“不用擔心，到時政策會變的。”當時，呼吁放開異地高考的呼聲日漸高漲。

在家人的勸慰下，占海特的成績慢慢有所回升。轉眼就到了九年級，中考報名的各種文件和表格陸續發下來了，但占海特每次都被排除在外。

2012年春節后，老爸開始帶著占海特到上海市政府信訪辦上訪，信訪辦的人讓父女倆去市教委。一位負責接待的市教委工作人員說，去讀中職校吧，不愿意就回老家。

最終全班只有占海特一個人沒有資格參加上海中考。參加中考無望的占海特于2012年5月提前回家，成了一名輟學少年。

輟學后的占海特，除在家學習高中課程外，偶爾會跟著老爸一起去上訪，但每次去得到的答復都一樣。

占海特的出現在引起關注的同時，也引發了爭議。滬籍人士質疑她只是被家長強推到前臺，一些非滬籍家長也認為不應該讓一個原本需要享受教育權利的孩子走到前臺去爭取教育權利。

占海特說，在家自學時間上比較自由，但也有弊端，就是缺少了同學，沒有同學的環境一個人會感到孤單。但她又說，輟學這半年來，也是她從失落到淡定到自信到勇敢的過程，同樣，這也是一個成長的過程。

占海特有一個目標，要用自己的實力達到和上高中一樣的學習效果，甚至遠遠超過這個水平，“上海市教委斷了我的高中路，而我要用我自己的實力和努力戰勝這個失敗的教育體系”。

在《教育公平，我的夢想》一文中，占海特寫道：“我希望就地高考政策不要與父母的職業、收入、納稅、房產、社保等掛鉤。若是如此掛鉤，窮人的孩子何日才會有出頭之日？如何才能通過教育改變命運？”

京籍“異見者”阿慶

阿慶是北京人，本身姓滕，只因為博客叫“春來茶館”的緣故，便在網上得來“阿慶”的稱呼。

七年前孩子高考報志愿的時候，阿慶開始深入接觸北京的高考。后來便不斷有朋友找她咨詢高考報名事宜，阿慶干脆在網上開了個博客，把心得和經驗寫上去。如今她的博客已經成了教育名博。

隨著對北京高考了解的增多，阿慶認為北京高考現狀并不像外地人或者北京人表面看到的那么容易。“我承認，在北京的孩子如果想上一本，比其他地方容易，但是拔尖兒的時候競爭力更大，對手也更多，尤其是在競爭北大、清華等一流高校時，北京本土孩子的形勢也不樂觀。”阿慶說。

2012年三四月份，高考咨詢進入旺季的時候，一家門戶網站推薦了十大教育微博，阿慶的微博在列。在做一些答疑的時候，談到了異地高考問題。阿慶的觀點引來了一些反對異地高考的北京本地網友的關注，“終于有加V的人替我們北京人說話了”。

對于一位患病的外地家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愿意用生命換女兒在北京的一張考桌，阿慶在研究一番后認為，“我多次在微博里發出問詢給她本人，但她對事實卻從不回應，所以我懷疑她沒有病也沒有上高三的孩子，她只是一個演員”。“但如果這是真事兒我也理解，如果是故事就太可惡了，遠超出我的道德標準。”阿慶說。

每年高考前后除了在網上做咨詢，阿慶也會參加一些線下講課活動，在與家長聊天的過程中，她發現參加者中在短期內（不超過三年）轉入北京的比率越來越大。有的父母是在孩子高二、高三的時候工作才調到北京，阿慶說她遇到的最極致情況是只有孩子一個人的戶口在北京，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你能想見這是通過一種什么樣的渠道才能進來的，目前沒有防止高考移民的措施，只要在高考報名前一天落戶，就能報名參加高考。”阿慶說。

阿慶認為，大家都在說北京的錄取數字不公平的時候，這個數字里面的含義是什么？大的央企、科研機構、大專院校、醫院、軍隊都有人才引進的權力，所以北京本土的孩子要和來自全國的精英部隊爭奪一流高校的名額，被錄取比例越來越低。

對放開異地高考的前景，阿慶并不樂觀。她認為，不過是加大了權錢階層進入北京的門縫，放開異地高考的紅利還輪不到打工子弟。“所以，要我說還是聰明點兒，不要為別人做衣服，做完了也沒有你穿的份兒。等于是給我們最痛恨的權貴階層加大門縫兒，設置門檻卡住的其實就是這些普通老百姓。”阿慶說，“放開異地高考只會讓大城市越來越擁擠，解決的根本還在于各地均衡發展。北京的高校可以拿出一定的招生名額到別的地區招學生，要資源配置平衡，而不是擁擠到北京來找平衡。”

（摘自2012年12月3日《經濟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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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地高考改革需智慧

但更需魄力

□ 張天潘

由于工作的原因，筆者多次參加了異地高考問題的北京研討會，深入地參與和探討了異地高考背后的復雜因素與背景，更親眼見到很多面臨著孩子無處高考的無助家長。對于這些家長來說，最現實的問題就是孩子長期在北京就讀，學籍都在北京，可北京卻不讓參加高考，原籍也因為孩子沒有學籍，不能參加高考，再加上現在各省教材都不一樣，也無法適應原籍的考試，于是面臨著無法高考的尷尬局面。

現在諸如黑龍江、安徽、福建、山東等地，在異地高考改革方面已經走在前列了，基本上完成了教育部門提出的要求。但在北上廣等地，異地高考方案卻被指“苛刻”。從現實的角度來說，這是可以預料到的，中國現在除了北上廣等教育資源優越的省份，其他省份放開異地高考對于本省來說，沖擊不大，甚至還能吸引更多的生源。但對于北上廣來說，一旦放開的話，必然會遭遇本地戶籍居民的抵制，因為異地高考生的加入，分走了那么大的蛋糕，牽涉到了他們的利益。而且一旦放開，對于這些城市來說，也必然會帶來人口方面的壓力，所以才會設置各種條件，比如“城市功能定位”等來有條件地接納少量人群。

所以說，異地高考的改革，現在看來，已經不再是簡單地呼吁要教育公平、教育權利等喊口號的階段了，而是到了如何處理不同群體的利益、改革技術化手段的階段了。那些走在前列的省份，并非因為它們的覺悟高，而是因為改革對于它們來說，相對沒有太多利益損害；北上廣也并非冷酷無情，而是現實的利益驅使它們維護自身的利益，這也是說得過去的。

因此，抽取一方民眾的既得利益來彌補另一方群體的該得利益，從改革的正義性來說是合理，但從現實可行性角度來說卻是艱難的。這就需要改革要有充分的智慧，以更完善的技術化手段，有短、中、長的改革步驟與計劃，將雙方的利益損耗降至最低——當然，權衡時應該以該得利益群體的權益為優先。

從本質上說，異地高考的問題，是計劃招生體制、戶籍、教育資源分配不均等諸多沉疴的積累。所以異地高考改革的步驟，從短期來說，解決馬上面臨高考的異地考生參加高考的問題是最要緊的，技術上可以如此：先允許考生就地高考，然后在招生上，在確保當地高考錄取比例不變的情況下，擴大高校招生計劃，如此能夠同時解決本地戶籍與異地考生之間的利益沖突。從中期來說，則要實現全國各個省份之間的招生公平問題，比如部屬的985高校（特別是在北上廣的重點院校），就應該擴大自主招生，或按照相同的比例面向各省均衡地招生，改變本地考生低分能進而外省考生要高分才能進的不公平。從長期來說，要解開高考身上的戶籍枷鎖，摒棄計劃思維，給高校更多的自主權利，還要打破當下的區域教育資源失衡問題，將更多的教育資源向中西部地區傾斜。假如各地的高校水平都相對均衡的話，誰還會擠破腦門只往那幾所高校鉆？

異地高考改革必然會牽絆各種不同的利益群體，所以就需要很大的智慧來平衡各方，從這個角度說小心謹慎進行是對的。可是像北上廣等大城市，在技術手段并非闕如的情況下，就應該有更大的魄力去推動改革，讓每一個學生都能夠享受到公平優質的教育機會。

（摘自2012年11月29日《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