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讀過點書的人,都知道在吳敬梓的《儒林外史》里范進中舉后各色人等的精彩表演那一回。無論是主角范進,還是配角胡屠夫,乃至是龍套張靜齋,以及群眾演員路人甲、路人乙,都栩栩如生、躍然紙上。范進中舉后,來吃他“唐僧肉”的人也不少,“自此以后,果然有許多人來奉承他:有送田產的,有人送店房的,還有那些破落戶,兩口子來投身為仆,圖蔭庇的。到兩三個月,范進家奴仆丫環都有了,錢、米是不消說了。張鄉紳家又來催著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戲、擺酒、請客,一連三日”。
我們都覺得吳敬梓已經把人性之多面之幽微描繪和諷刺得十分到位了,但我們還是低估了現實對小說家想象力的超越。現在,比吳敬梓名聲更響、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莫言成了一場熱鬧戲劇的主角,更能映襯出其間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莫言獲獎后,其老家山東高密便傳出“計劃投資6.7億元種一萬畝紅高粱”的新聞。當然莫言不是范進,他要清醒得多,他希望“莫言熱”早點結束,并對此冷眼旁觀,且反對修繕他的舊居。
從表面上看,“消費”莫言的人們,不免有點重演“范進中舉”一回里各色人等的抬舉和奉承。如陳光標要送別墅給莫言,哪怕我們明知陳光標從不放棄任何炒作的機會,但我們無權阻止他這樣做的自由。這與張靜齋送屋給范進的舉動如出一轍,對此莫言的家人用“無功不受祿”來斷然拒絕。
如果事情僅止于此,如有人想趁機加價賣莫言的書,或者多存幾本他的作品賺錢,乃至把莫言的作品名字當作“農家樂”來利用,只要不損害莫言的利益,這樣的“消費”完全不足為怪。高密有位詩人李丹甚至認為莫言的出生地高密是“中國文學的高地,國家的圣地”,雖然充溢狹隘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的虛驕,但是只要不是官方如此宣傳,這畢竟只是一家之言。
一個人成名后成為被不少人都想利用的“唐僧肉”,在這個成功學風行的社會里似乎無法避免,但如果有公權力在背后張羅,就值得我們警惕了。如果旅游局和當地的管委會只是立幾塊“莫言舊居”的牌子,那也罷了,但他們不僅要隆重翻修“莫言舊居”,而且還要在莫言故鄉花巨資大種特種紅高粱,哪怕每年賠本1000萬元也在所不惜。難怪有評論調侃道:“所以我認為,如果投資6.7億元弘揚豐乳肥臀文化,宣傳效果可能會更好。退一步說,就算《四十一炮》也比《紅高粱家族》有宣傳噱頭啊!”
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中,我不知道有哪位獲獎者如莫言一樣獲得官方如此多的贊許和重視。甚至有地方官員給莫言的父親說,“兒子已經不是你的兒子,屋子也不是你的屋子了”,莫言已經成為社會公共資源,“你不同意不一定管用”。
對此,我還是比較認可時評作者石述思所言:“從創作的角度上說,這個國家需要習慣個體的勝利、人文的勝利,而不能總是把創作者的成就首先歸功于自己正確的領導和無私的關愛,否則,拿更多諾獎和奧運金牌也無法證明自己的強大。”
(摘自《南都周刊》2012年第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