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嶸

三毛在她的回憶錄里這樣描寫她第一次登臺表演的過程:當“游擊隊牛伯伯”從帷幕前走過時,她扮演的“匪兵乙”就從臺后忽地跳出來,總共一句臺詞:“站住!哪里去?”對此,我也有相同的記憶。
我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班級有個匯報演出,大致意思是“四化”給我們生活帶來多大的改變。我扮演的是一臺電視機,所有的情節就是往前走一步,說:“我們班級的家庭一共有18臺電視機。”說完之后,收音機、錄音機、縫紉機紛紛登場。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有一種優越感,因為我畢竟是臺電視機,比收音機、縫紉機來得高貴,甚至一度有想在自己頭上安兩根天線的狂妄念頭。然而有個問題讓我揮之不去,就是我們班明明只有5臺電視機,干嗎要我說18臺?這是我第一次登臺,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統計”。
我遇到的第二個統計事件是在小學三年級。當時學校開展“我們跑步去北京”的活動,每個班級的學生每天上報晨跑公里數,看看哪個班級先跑到偉大首都。一開始大家還守規矩,可是很快這就成了一個鬧劇。今天有人報4公里,明天就有人報8公里,后天還有人報10公里,照這個速度,不要說北京了,北非、北極也快到了。
這件事是如何收場的,我已經記不得了,但因此我深得統計精髓。統計在科學分類里不屬于數學或者經濟學,而是心理學,關鍵看統計者的膽量。比如你說糧食畝產3000斤,就有人跳出來說6000斤,接著膽子更大的就說是1萬斤、5萬斤、10萬斤……
統計學的鬧劇全世界都有。美國經濟學家米奇·斯尼代是研究無家可歸者的,他在大學演講時告訴聽眾,在美國每秒鐘有45個無家可歸的人死去。聽眾流著熱淚一算,那就是每年有14億人死亡,可美國當時的人口總數為2.25億,也就是說平均每個人要詐尸6回。后來斯尼代又改口說自己口誤,其實是每45秒有一個無家可歸者死去,可是這也占到了美國每年死亡總人數的1/3。在公眾的追問下,他最后承認,這個數據純粹是自己信口瞎編的。
在經濟學界有句名言:“精心設計的模型從根本上說,是經過審慎挑選的有關現實的一組謊言。”馬克·吐溫也說過:“世界上存在著三種謊言:謊言,該死的謊言,統計數字。”每當我拿到剛出爐的經濟統計數據時,我常常會想,統計數據的人中是否有我當年一起晨跑的同學,因為你只要足夠細心,就會發現種種他們的影子。
黃仁宇先生的《萬歷十五年》有個重要的結論,中國必須從一個靠尊卑有序來管理的國家,過渡到靠數字來管理的國家。這話沒錯,不過我還是想加一句,光是有數字是不夠的,這點,是憑我曾經跑步到過“北極”的經驗說的心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