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橋

美國人一到周末,總尋思著看點什么球,橄欖球啊、棒球啊、籃球啊什么的,然后到了下一周上班、中午吃飯,大家就聊哪個球隊哪個球員怎樣。咱們中國人,到了周末就尋思弄點什么新奇的東西吃。
“融入”美國社會的說法是沒有意義的,其實誰都不需要融入誰的圈子。當然也有一些中國人在美國待久了,感覺郁悶,說同事喜歡的東西他們不喜歡——吃,吃不到一塊去;玩,玩不到一塊去;講,講不到一塊去。大家始終水是水、油是油,所以覺得沒勁,于是毅然放棄海外的優厚待遇,海歸了。
沒有什么比飲食文化的差異更明顯的了。中國人喜歡吃的,美國人不喜歡,反之亦然。有回早晨和幾個同事一起吃飯,供應的食物是炒雞蛋、咸肉、煎餅,我說大清早吃這些太膩了,我說我每天早晨吃白粥。
美國人覺得白米飯都“太沒有味道”了,居然還有人吃白米飯做成的湯!那不如絕食算了。哪像他們吃得那么花樣翻新!今天是玉米做的加草莓味的cereal(一種谷類早餐制品),明天是大麥做的加葡萄干的cereal。
與此同時,我也一直覺得他們吃得才簡單,是我們太復雜了。他們早晨吃的東西,如炒雞蛋加咸肉、煎餅加楓糖,各種各樣的cereal加牛奶,他們覺得這很不得了,已經氣象萬千了。不過我們尚有小籠包子、鍋貼、燒賣、蝦餃。
還有回吃中飯,我說喜歡吃咸菜,可是一位同事說他只吃腌黃花、腌羊角豆這兩種“正常”的蔬菜。之所以他用“正常”這詞,說明在他心目當中,我們吃的很多菜都是不正常的。可憐他活了這么一輩子,居然不曉得酸豆角和腌蘿卜是何等美味。
一種菜正常不正常,判斷的標準是相對的,所以才會有“口味爭不得”一說。我上個月出于好奇,買了泰國人喜歡吃的桂花葉,嚼著覺得沒有什么味道,可是泰國人說不定覺得很美味。在中國城的超市,其實是中國、泰國、越南、印度各國的菜都有,有時候看著越南人吃的各種各樣的叫不出名的水果和小魚,我也傻眼。
有一回,我跟一老美說沃爾瑪的蔬菜種類太少。對方說:“怎么,花菜、辣椒、羊角豆……不都有嗎?這么豐盛你還嫌少?”我后來發覺從他們的角度看確實很豐盛,但是沒有我需要的那種豐盛。因為當我說“少”的時候,我腦子里想的是中國人常用的蔬菜,比如芥菜這些。他們吃的一些東西,比如菊芋,我至今不知道怎么個吃法。
其實世界上不是缺少食物,而是缺少一雙發現的眼睛。原來在雪城,我們住的小區有幾棵碩大的桑樹,桑葚熟了落得滿地都是,把土地都染紫了,但無人問津,美國人不吃,附近東歐人也不吃。咱中國人來者不拒,吃!
在西弗吉尼亞的公園里發現大棵的栗子樹,也是板栗落了一地,幸虧我及時趕到,方免了一場暴殄天物的悲劇。俄克拉荷馬土地空曠,有大片的草地,趕上了季節,挖些野菜應該很容易。可惜我小時候吃野菜也不多,吃馬蘭頭、薺菜這些是后來在南京的時候流行起來的,所以我不認識多少。
那年買房子,主要是看中了屋后的一片竹筍,順便將房子一道買下的。現在竹筍擴張到了兩邊鄰居家,一個鄰居說:“這些竹子長瘋了。”我說:“你可以將竹筍吃掉。”他說:“什么,這個還能吃?”他看著我,仿佛我不是在說吃竹筍,而是在說吃人。
七八年下來,而今口味也雜了,學會了很多美國的、意大利的、墨西哥的吃法,比如我跟美國人一樣,花椰菜生吃,蘸沙拉醬吃,味道比煮熟了好吃得多。不過我是用筷子夾著吃,而不是用叉子叉。
最近看到美籍華裔笑星黃西的一些錄像,他說自己要競選美國總統,對手說他不是正宗美國人。他說:“我怎么不是正宗美國人?你看,我連比薩都吃!”說著,就夾了一塊比薩往嘴里放——用筷子夾的。
筷子和叉子,各有其長,各有其短。筷子兩根,上上下下,如一陰一陽,變幻無窮,簡單卻多用。叉子則專物專用,與刀子結合,卻也威力無窮。一水之隔,生出了飲食、起居、婚嫁、政治、教育、語言諸般生態,各有其趣,各有其短。
(睿 雪摘自鳳凰出版社《呀,美利堅》一書,夏大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