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發包子的老外

深夜，幾名警察悄悄包圍了西安郊區鐘南山上的一間土坯房，然后重重地敲響了房門。開門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的外國男子，經過盤問，這個叫托尼的中年英國男子在中國并沒有正式工作。于是警察將他帶回公安局，對著這個不太懂漢語的英國人盤問了三個小時之后，才大概弄明白狀況……

這是2005年托尼剛剛來到西安時發生的事情，這樣的盤問發生過很多次，只是每次盤問的人都不理解一個英國人為什么要跑到終南山里住在一個破舊的土坯房里。“我理解他們，他們是為了國家的安全。只是他們不太懂，我是要尋找另一種人生。”回想起當年的遭遇，托尼很釋然。

尋找另一種人生

常常被盤問的托尼在幾年前過得是國人想象中的外國人的生活：開著豪車、住著別墅。1964年出生在普雷斯頓的托尼曾經是一名海軍工程師，服役十年退伍之后開了三間金融公司和一個房地產公司。那些年托尼被家里人稱為工作狂，每天十幾個小時的瘋狂工作讓他的事業飛速發展。有一段時間，他的房地產公司的生意遍布整個英國北部。

托尼除了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外，還是一個慈善家。他曾和幾位朋友在三年間陸續給意大利、羅馬尼亞的孩子捐贈了總價值近千萬的醫療器械和生活用品。2002年的一天，結束一天疲憊工作的托尼突然心有所悟，生出了對當時掙錢、買房、買車、再掙錢的生活的無比厭倦感，他有了想要嘗試與現在完全不同的一種人生的想法。“不再只為賺錢活著，而要做慈善，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抱著這樣信念的托尼令人吃驚地賣掉了公司、房產和跑車，打算離家開始環游世界的旅程。托尼的父母對此非常不解，父親甚至很多年不愿意和他說一句話。

決心已定的托尼開始了自己的慈善之旅，他的第一站是法國。他在法國一家為流浪漢提供免費食物的慈善廚房做了三年義工之后，啟程去自己心中的偶像圣雄甘地和特蕾莎修女所在的印度修行。2005年，在從俄國乘火車路經中國轉道印度時，他被西安的佛教文化所吸引，打算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好好欣賞一下這座古老的城市。當時的他沒有想到，這一待就是七年。

留住托尼腳步的是一個乞討的老婆婆。那時他在西安街頭被一個六十多歲的乞討老婆婆攔住。托尼有從不給乞討者錢的原則，便拒絕了老婆婆。誰知道老婆婆一直跟了托尼將近一個小時，直到實在走不動了才放棄乞討，托尼卻記住了老婆婆那雙渴求的眼睛。第二天托尼找到了那位老婆婆，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提出請老婆婆吃飯。誰知老婆婆卻拒絕了托尼的好意，說她只要錢不要吃的。從那時起，托尼開始關注這座古城里的乞討者，想了解他們去哪里填飽肚子。當他知道這里并沒有類似他在法國做義工的慈善廚房給流浪者提供免費飲食后，托尼決定留下來為他們開辦一個慈善廚房。因為“我和西安很有緣，我心里覺得這里勝過印度，正是我尋找并能做好善事的地方”。

改變可觸及的那一點

2005年12月18日，這是一個星期天。西安鼓樓附近人流涌動。在鼓樓的一個角落，行人好奇地看著一個外國人拿著一大袋包子對著街頭的乞討者和流浪漢比劃著什么。那是托尼成立黃河慈善廚房的第一次活動，得到的卻是流浪者的猜疑。“你為什么要給我吃的？”這是那天托尼聽到的最多的回應。50個包子，他用了整整一天才發完。

第一次的挫折并沒有動搖托尼的決心，他和朋友依然堅持為流浪漢們送包子。幾個月下來，當流浪漢們終于接受這個外國人的奇怪行為后，托尼高興卻又郁悶地發現，他買的包子不夠用了。這時西安十九糧店知道這個外國人的善行后，提出以成本價為托尼供應包子和粥。越來越多的志愿者也開始加入托尼的隊伍中，現在黃河慈善廚房的注冊中，中外志愿者已經達到了2800人。托尼為流浪漢們提供的服務不僅僅限于提供飲食，他和志愿者們為流浪漢理發、買藥、治病……

2006年的圣誕節，托尼組織了黃河慈善廚房新年聯歡會。上百名流浪者在他們從沒有過過的圣誕節里吃到了餃子、蛋糕，聽到了托尼并不優美也聽不懂的英文歌曲。那天，整個黃河慈善廚房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之中。可當曲終人散后，托尼的情緒卻有些低落。他在日記中寫道：“這是一個很棒的夜晚，但所有的流浪者除了一個飽飽的胃和一些溫馨的記憶，什么也沒有帶走，他們會再次返回寒風刺骨的街道。我必須向現實妥協，我可以做的微乎其微。”這是托尼第一次對自己的慈善行為產生了懷疑。

一個叫王丹華的流浪者讓托尼重新找到了方向和信心。這個在南京打工時遇到車禍失去右腿的流浪者第一次到慈善廚房吃飯時，托尼就感到了他目光中的不甘與期望。在和王丹華長聊之后，托尼更加覺得這個人需要的不僅僅是一頓飽飯而是重新振作起來的機會。于是托尼聯系假肢廠為王丹華免費安裝了假肢，又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讓他從此結束了長達七年的流浪生涯。“你看他以前的照片和現在是不一樣的，他現在很開心。你給人幫忙卻不能讓他開心并不是慈善，給他改變自己生活的能力，看到他真正開心，我也真正開心。這份開心也是我留在這的原因。”幫助王丹華得到改變生活的機會，讓托尼找到了自己工作的意義。

黃河慈善廚房成立兩周年時，托尼邀請母親和父親來中國。父親因為怕坐飛機沒有來。母親來到西安，看到托尼這些年工作的成果，聽著流浪漢和志愿者們對托尼的評價，終于認可了兒子當年的選擇：“你干的事很有意義。以前在英國做的事和這相比，確實沒意思。媽媽支持你，在這好好干吧！”聽到母親的轉述后，托尼的父親也開始主動和兒子聯系。

7年的時間，托尼為黃河慈善廚房投入了80萬元，卻收獲了無價的成就感。對于那年圣誕夜的疑惑，托尼也找到了答案：“我們到底能給他們帶來什么改變，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要堅持做下去，簡單地做下去。”

在托尼黃河慈善廚房的網站上，有一句引自美國社會活動家、詩人埃絲黛絲的話：“我們不是要一下子拯救整個世界，但是我們可以伸出手去挽救我們可以觸及的部分。”這也許就是托尼得到的答案和另一個全新人生的意義所在。

（李秋露薦自《八小時以外》）

責編：小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