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懺悔
克里夫神父像往常一樣關上教堂的門。他是這個偏僻小鎮教堂里唯一的守護者和神職人員,名望卻是眾所周知的:他對上帝的信仰堅不可摧,不管孤獨、貧窮還是痛苦,都不能讓他產生絲毫動搖。
他剛要轉身離開,脖子上突然被人架上了一把刀。他并沒有太驚慌,只是覺得奇怪:自己是個窮神父,除了信仰之外一無所有,誰會傻到搶劫自己呢?
身后的男人說:“神父,請把教堂的門打開。”
神父冷靜地說:“我沒有錢,唯一的一點工資都用在維修教堂上了。”
男人說:“我不是要搶劫你。請你打開教堂的門,是因為我需要懺悔。”
神父愣了一會兒,說:“你想懺悔,可以明天到教堂里來呀。”
男人說:“不,白天來太冒險了,萬一你向警察局報告,我就完了。”
神父淡淡地說:“我是上帝的仆人,不管什么人向我懺悔什么事,我都不會告訴警察。這是我的職責。”
男人仍然堅持:“不,我不能冒這個險。當你聽到我懺悔的內容后,你就不會這么想了。”
神父嘆了口氣:“好吧,我現在幫你懺悔。”他打開教堂的門,把男人引導進懺悔隔間里,手舉十字架禱告一番,然后對男人說:“現在你可以開始懺悔了,上帝會聽到你的聲音。”
男人猶豫一下,說:“主,請你原諒我。十年前,是我殺了外面這位神父的家人。”
神父全身一抖,忍不住想要沖進懺悔室,他要盯著這個人,看清楚他的眼睛:一個什么樣的人,能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無辜的孩子!
十年前,克里夫還不是神父,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妻子和孩子,還有相依為命的弟弟在鄰市工作,偶爾來他家做客。他和妻子都是虔誠的教徒,也是鎮上最積極的布道者。
然而,在一起銀行搶劫案中,匪徒和警方展開了槍戰,他的妻子剛好開車送孩子去幼兒園,被匪徒劫持了。后來,那輛車被警察追到懸崖邊上,直接沖了下去。汽車爆炸了,警察在車里找到了殘缺不全的肢體,經過DNA鑒定,確認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經遇難,陌生的DNA則屬于斃命的匪徒。
從那以后,痛苦萬分的克里夫每天酗酒,弟弟請求他搬過去一起住,他拒絕了。一次酩酊大醉后,他洗了個澡,去了教堂,成為神父的助手。神父在兩年后去世了,克里夫就成了鎮上人人尊敬的神父。
十年時間,克里夫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沒想到當年的匪徒竟然沒有死,而且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匪徒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聽神父的反應,如果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他一定會奪路而逃吧?但神父沒有動,猶如鋼澆鐵鑄一樣站立在耶穌受難像前,在這一刻,他是上帝的耳朵,而不是克里夫。
匪徒接著說:“那天我和同伴一起劫持汽車,在汽車掉下懸崖的那一刻,我推開車門跳了出來,僥幸掛在了一棵小樹上,后來逃走了。十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懺悔,主啊,請你原諒我吧。我已經病入膏肓,等我死后,請你允許我上天堂吧。”
匪徒走出懺悔室,神父的眼神讓他連退兩步,如果眼中的怒火能殺人,那么,他早已變成焦炭了。兩人靜靜地對立著,不知過了多久,神父終于說話了:“主會赦免你的一切罪孽,阿門。”這句話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晃了晃,摔倒在地。
匪徒點點頭,轉身向教堂門外跑去。然而,他馬上就僵住了,一個巡警正從門外走進來,說:“神父,我路過這里,教堂怎么還沒關門?”
神父看著巡警說:“有個兄弟懺悔的時間長一些,馬上就關門了。”
匪徒驚恐地等待著,等著神父大喊,但神父沒有,直到巡警走得不見蹤影了,他始終咬緊牙關沒有喊出來。他不能喊,他不能把懺悔的內容透556a8b5f7ebfc3a0a9cf5f2be1058e5e8738e059b6a496192cef98eae105fca1露給別人,更不能以此作為罪證來指控對方,那是違背他的信仰的!
匪徒像撿回一條命一樣,逃走了。
神秘綁架
神父病倒了,病得直說胡話,但說來說去就是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多一句都沒有。信徒們都很擔心,但他不肯讓信徒們照顧自己,只是把自己關在家里。好在不久之后,克里夫恢復了健康,再次回到教堂,為信徒們服務。不過,他變得沉默寡言了,也不像以前那樣四處去散播福音。
這天,克里夫關上教堂的大門,眼睛突然被人從后面蒙住了,鼻子也被捂住,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克里夫醒來的時候,身處一座豪華的教堂中。教堂里很多東西都是新的,唯獨耶穌受難像看起來很陳舊古老。他發現,這座教堂有個奇異之處——沒有窗戶!
許多教堂都有彩色玻璃的窗戶,通過巧妙的設計,在太陽升起的時候讓陽光照到圣像上,但這座教堂完全沒有窗戶,是全封閉的。這時,克里夫聽到了“嗚嗚”的聲響,屋頂上有幾個巨大的排風扇,將新鮮空氣送進大廳。他明白了,這是個建在地下的教堂。
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走了進來,在克里夫面前停下。老人頭發雪白,衰老不堪,但他的眼睛盯著克里夫的時候,克里夫卻感到了一陣冰冷。
老人說:“久聞大名了,克里夫神父。”
克里夫平靜地說:“你認識我?那就該知道我是個窮光蛋。”
老人忍不住笑起來:“你以為我要搶劫你?你誤會了,我要搶也肯定是搶銀行。我叫德羅克,也有人叫我老德羅克,因為我的生意現在都交給兒子了。”
克里夫震驚萬分:眼前這個老人,竟是全城有名的犯罪集團首領老德羅克!有人說,全城三分之二的犯罪活動都跟他有關,警方對他卻束手無策。他有最好的律師,有大批手下,警方最多只能抓住幾只小蝦米。
老德羅克看著克里夫,說:“你很奇怪為什么我要綁架你到這里來吧?神父,別以為只有你是信徒,我當年也是。當我在孤兒院時,我的信仰是很堅定的,但后來,我發現那些沒有信仰的人似乎都過得比我好,于是,我就暫時離開上帝,開始了我的事業。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成為城里最富有的人,但我就要死了,醫生說我活不過三個月。我想,是時候懺悔了。我要上天堂,上帝會赦免我的罪惡,但前提是他能聽到我的懺悔。”
克里夫冷冷地說:“我記得你曾捐錢建造教堂,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懺悔,沒必要弄得這么神秘吧?”
老德羅克搖搖頭:“我自己清楚,我建造的教堂,上帝是不會光顧的,連里面的神父都是我的手下。我需要一個真正的神父、虔誠的神父,只有他才能幫我向上帝懺悔。”
克里夫問:“虔誠的神父有很多,你為什么要找我?”
老德羅克一陣咳嗽,答道:“神父確實有很多,但我要找最可靠的。因為我要懺悔的,是我一生的罪惡,這些秘密萬一流傳出去,我的整個家業將萬劫不復。”
克里夫又問:“你為什么覺得我是可靠的?”
老德羅克說:“還記得那個去你教堂懺悔的人嗎?他是我的手下,不過你沒必要憤怒,他不是殺你家人的兇手,兇手早已經死在車里了。他只不過是個誘餌,如果你的仇恨壓倒你的信仰,你會報警:但你沒有,你是個真正虔誠的神父。”
克里夫說:“如果我把他交給那個巡警,那會怎么樣?”
老德羅克笑了:“實際上,那個巡警也是我的人假扮的,如果你當時大喊大叫,他們會一起逃走。”
克里夫說:“你真的相信你的罪惡會被上帝原諒嗎?”
老德羅克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我總要試一試。主愿意赦免人間的一切罪惡,不是嗎?”
克里夫搖搖頭:“你既然相信上帝,為什么還要犯罪?”
老德羅克嘲諷地笑了笑:“因為我不想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上天堂。”他點點頭,“現在開始吧,神父。”
克里夫站在圣像前開始祈禱,然后,老德羅克開始懺悔。懺悔進行了整整一夜,很多罪惡老德羅克已經記不起來了,旁邊兩個同樣老邁的手下不時地提醒他:搶劫銀行、殺人滅口、販賣毒品……一樁樁罪惡從老德羅克的嘴里說了出來。當克里夫聽說他的手下搶銀行,連累了克里夫神父的家人時,克里夫全身顫抖一下,但很快控制住了情緒。
終于結束了,老德羅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克里夫平靜地說:“愿主赦免你的一切罪孽,阿門。”
最終結局
克里夫被迷暈了,然后被蒙上眼睛帶回了教堂。當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圣像的下方,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在圣像上,發出莊嚴美麗的光暈。
接下來的幾天,警方開始了全城大搜捕,很多陳年罪案都有了新的線索。老德羅克被抬著上了法庭,被告席上站著他的子孫們,擠得滿滿的。
老德羅克看著站在證人席上的克里夫,鄙夷地說:“你的證詞不能被采信,因為你無法手按《圣經》發誓。”克里夫冷冷地說:“是嗎?我們走著瞧。”
開庭了,老德羅克的律師對克里夫的證人身份表示質疑。信徒在法庭上當證人,需要手按《圣幺圣》發誓,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這意味著,如果克里夫神父要當證人,就要手按《圣經》發誓,但根據他提供的筆錄,一切證詞都是他在為被告老德羅克作懺悔時聽來的,如果以此作為證據,那就意味著他拋棄了信仰,失去了向上帝發誓的資格,只能按非信徒的方式發誓。最后,律師大聲問:“各位陪審團成員,你們愿意相信一個背棄信仰的神父所作的證詞嗎?”
下面議論紛紛,老德羅克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克里夫面向眾人,說:“我確實是個信徒,但我不是神父,我也沒有資格為德羅克先生舉行懺悔儀式。很遺憾,在這一點上,我欺騙了德羅克先生。但我是被綁架去的,出于安全考慮,我這種欺騙,相信各位陪審團成員都能諒解。”
老德羅克大怒:“這是謊言!克里夫是神父,這一點全鎮人都可以證明,甚至全城人都可以證明!他撒謊!”陪審團成員們也都驚訝地看著克里夫。
克里夫說:“我的胡子是粘上去的,現在就可以撕下來:至于我的禿頂,也是我自己剃光的。我這樣做,是為了讓我更像我哥哥——克里夫神父。”
老德羅克全身發抖:“你、你哥哥?他、他在哪兒?”
“克里夫”憤怒地盯著他:“他死了。經過你那場殘酷的測試后,他在內心的煎熬中一病不起,臨死前給我打電話,讓我來看他。我是深夜趕到的,避開了你的手下。我哥哥把那個渾蛋的懺悔內容告訴我,但他要我發誓,不可以為這件事報警。”
老德羅克歇斯底里地喊叫:“你應該尊重你哥哥的意愿!”
“克里夫”點點頭:“沒錯,所以在今天的訴狀里,我不會提到那樁案子。但其他案子,我會一件不漏地說出來。根據哥哥對我的描述,我就知道這事沒那么簡單,我想那個渾蛋也許會再來,到時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所以,我隱瞞哥哥的死訊,把他的尸體放在地下室里,然后化裝成哥哥的模樣。沒想到,我等來的卻是你的綁架,德羅克先生,我不是神父,你的懺悔對我來說,沒什么不能說的。”
老德羅克看向律師,律師輕輕地搖頭,神情沮喪。“克里夫”走下證人席,走到老德羅克的面前。法官想要阻止,“克里夫”說:“法官大人,我只想問德羅克先生一句話。”然后,他用最小的聲音對老德羅克說,“所以,你的懺悔上帝沒有聽見,你永遠也上不了天堂。”老德羅克絕望地揮起手臂,從輪椅的機關里抽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槍,對準“克里夫”。法庭上的警察大驚,紛紛抽出槍來,但距離太遠,他們來不及阻止老德羅克了。“克里夫”閉上眼睛,等著槍響。
老德羅克的手臂直直地伸著,但他已經沒有力氣扣下扳機了——他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在最后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滿是恐懼,也許,他已經看到了地獄的烈火,聽到了魔鬼的獰笑。
尾聲
真正的克里夫神父被埋葬了,和他的妻兒葬在一起。這座墳墓上永遠是鮮花最多的,每個到墓地拜祭家人的居民,都會記得給這位虔誠的神父捎上一束花。
而每個傍晚,在教堂關門后,穿著黑色長袍的新的克里夫神父,總會來到哥哥一家的墓前,靜靜地陪著他們。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