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年輕的時候頗有詩名,后來,年齡大了,就在文藝單位當了領導。詩人不覺得當領導與當詩人有什么沖突,組織上需要,那就干唄。很多人認為詩人是不應該有組織的,但事實上每個詩人都有組織,只不過有的規模小點,叫圈子而已。組織或者圈子,不都是理想、信仰或者追求嗎?當然,也有很多人無論是進入圈子或者進入組織,看中的都是吃吃喝喝。
詩人當了領導之后,干了一些大手筆的事,文藝青年也都很稱贊。而且他在位置上的時候,也引進了不少人才,擋住了一些電話推銷的人,這些也很為人稱贊。但當詩人與當領導還是有沖突的,他每每展開稿紙,總覺得漢字雖然還是那個漢字,但它不再是從詩里跑出來的,而是從報告里跑出來的。他安慰自己,當領導的過程也算是另一種詩吧。自己主持的那些文化工程,不是也影響了一批批的人嗎?自己的見識是有限的,但那么多人的學識、才華、詩情,怎么著也比自己要豐富吧?
年齡又大了一截,或者叫老了一截,那就得退下來。退下來后,詩人其他不適應沒有,詩還照樣寫,而且覺得當過領導后,接觸的社會面更寬闊,原來看不到的,現在都看到了;并且原來從領導角度看到的事物,轉換到詩人的角度再看,又會出現嶄新的認識,寫出來的透徹非年輕時可比。但這些詩卻遭遇了尷尬。一些編輯覺得他太尖銳,另一些編輯覺得他太“正”,不夠“個人”,他們需要修改。他試著改了兩首,但最終覺得還是放棄的好。他覺得不應該每個詩人都去吟風弄月,更不該每個詩人都只看到花團錦簇,更重要的是,詩怎么能修改呢?錘煉字句的工作自己已足夠嚴謹,再改,那不是修改自己的認識、感悟和情懷了嗎?那成了誰的詩了!但詩還是要繼續寫,那段時間的那種執拗讓他覺得既壓抑又酣暢。后來,在朋友的幫助下他的詩結集出版了,詩友們都很肯定,他也知道那肯定是真誠的,但詩集不是僅給詩友看的。
詩越寫越少,家里人口越來越多,特別是孫子的到來,讓他寫詩的雄心漸消,含飴弄孫之樂常常讓他這樣想:孫子以后會讀自己的詩嗎?但不管怎樣,孫子于他來說,實在是一首詩,透明,而且明亮。
社會活動也還有些,但文化界不是娛樂界,出席活動就算是為了出名,也出不了名,不過是保持自己對社會的敏感而已。一輩子關心社會,有機會就不能讓自己“宅”著。有一次,開大會了,街道的工作人員來他們單元動員老年人上街“巡邏”,他不愿意去,但人家說了,他們那棟樓的老人都有事或者有病了,所以還是得請他幫幫忙。他只好戴上紅袖箍,和另外一個老人在街道上來回走,看車輛穿梭陌生的人腳步匆匆。兩天以后,他覺得光是走其實也挺耽誤工夫的,就跟清潔工商量:你歇著,我反正是走來走去的,我幫你掃地、撿煙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