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老家山頂上,修建了一個機場。那一年,爸66歲。
機場通航后,飛機在老家上空起降,那隆隆的聲響,讓人覺得飛機像是貼著屋頂掠過的,這讓鄉親們感到很不踏實。
老家的趙老大,夜里總睡得忐忑,他擔心飛機一不小心會落到屋頂。于是,他親自啟程做了一回體驗——坐飛機去廣州,看望在那工作的兒子。
趙老大回來后,專門來找我爸,帶著炫耀的口氣說:“老李啊,那個飛機確實是好啊,又快又舒服。”我爸問:“飛機上穩當嗎?”趙老大哈哈大笑:“我說老李啊,你咋這么迂呢,坐飛機,就像你坐在家里的沙發上那么穩。”
有次回家,媽把我拉到墻角悄聲說:“你爸啊,常跑到機場去看飛機,像個娃娃一樣高興。”
聽了她的話,我心里有了愧疚,我怎么沒想到帶爸去坐趟飛機呢?我想起一位在城里做生意的朋友,他平時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話是,等自己掙了足夠的錢,一定帶父親去各地旅游。他母親去世得早,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讓父親好好享享兒子的福。于是,他給父親買了張中國地圖,有時回家,他就和父親用鉛筆把今后想去的地方都畫上了圈,那地圖竟被畫得密密麻麻的。
突然有一天,他接到鄰居的電話,趕回家時,面對的卻是父親冰涼的身體——由于腦溢血發作,父親撒手走了,旁邊放著的,是從父親手中滑落的地圖。朋友抱著父親失聲痛哭。他告訴我,行孝啊,不要老是想著等以后。
爸70歲生日來臨前,我專門在單位請了假,要帶他坐飛機去北京。爸說,他想去天安門看升國旗。可還沒到機場售票處,爸的電話就追來了:“哎呀,不去了,不去了,家里養的雞,我怕起雞瘟了,說是這些日子情況不好。”無論我在電話里怎樣勸說,父親都不改主意。媽有些不高興了,說:“不就是幾只雞嗎,干脆殺了吃。”但爸的脾氣,就像是一頭拉不回的犟牛。那一回,他最終沒去,眼看著轟鳴的飛機,從老家的屋頂飛過。
后來,在爸媽結婚45周年時,我準備帶他們坐飛機去北京。但遇上妹妹孩子的升學考試,爸又推脫了。他揮揮手說:“有機會,有機會。”我回家,看見爸坐在石頭上,瞇縫著眼,看飛機從山梁上空飛過。
今年春天,我去北京出席一個筆會,由主辦方報銷往來機票。我和妻子一起做爸的思想工作,妻子哄我爸說:“爸啊,機票說是要漲呢,您還不去呀?非要等漲價了才去嗎?”爸終于點點頭:“我去,我這就去。”
堂弟驅車送我和爸去機場。要安檢了,爸突然當著我們面緊緊地擁抱了媽。媽有些害羞了。堂弟在一旁開玩笑說:“大伯,您這是學的哪部電視劇呀?”爸晃著頭說:“坐飛機嘛,就是要這樣。”
飛機上,我為爸系好了安全帶,看見他像小學生似的,規規矩矩地坐著,神情激動,又帶著隱隱的驚慌。我讓爸趴在機窗前看空中姿態各異的云,爸張大了嘴,現出驚嘆的樣子。當飛機在云層的氣流里出現輕微顛簸,爸一下靠在了我的胸前。那一瞬間,我有一絲恍惚,我感覺,爸在我眼前,突然成了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孩子。
如果說一個人30歲以前的樣貌是父母給的,那么他60歲以后的樣貌,就是子女給的。生活再忙碌,也別忘了寵愛父母。要知道,他們也像你兒時一樣,有時需要被捧在掌心,溫柔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