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人有個很不好的毛病。好聽一點說“為親者諱,為尊者諱”。親近的人、熟人、同事、朋友、愛人……有家庭地位與有社會地位,也就是說有族權與社會權力的“當權”,眼見他們出毛病、有過錯,事關他的聲名,鐵定的絕而不言。非親非故非掌權者呢?那就可以飛短流長,嚼舌評批。這是理論,也是“禮論”。明擺著看,是不公道,偏心眼兒,從暗地里說,這其實是坑了當事人,往往當事者糊涂一輩子。
對于一個家庭,對于一人一事,這理論雖荒謬,尚無流毒害人。但對一個政權、一級政府,實踐上的害處都是老百姓或者公民承受了。打開我們的史書看看,沒有一例當朝人修當朝史的——都是等到它徹底完蛋了,才去說 “前朝”的是非。
“殷有三仁”是孔子的話,說的是箕子、微子和比干,箕子佯狂,微子是聰明人,比干生在孔子之前,還不懂“諱”的妙處,結果呢?剜心。司馬遷這人膽大,有不少“太史公曰”加了進去,是是非非指指點點,本來一片的赤誠,“上頭”以為他“操心不善”,直接上了宮刑。他自己悲憤得不得了,我以為漢武帝還是對他留了點情的。他的事放在“康雍乾”這盛世里試試——你還要出書?你就是躲在家里每日記“歷史”,查出來也肯定是“凌遲”的。
“偏心眼兒”這心術心胸,用到哪里壞到哪里,用到什么時代,那時代總是好不起來,但破起來是萬萬分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