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迷路

“親”說

親左愛右 在漢字的國度里夫唱婦隨

多么親愛！ 才子把佳人惹得人面桃花

一群淘寶的人 淘走了親

剩下愛 甜處放縱 苦處相思

荒誕的人啊 虛擬一個世界秀親

在一方狹小的熒屏上奉子成婚

虛擬擁抱 虛擬熱愛

人生一世 網上一擊 沒有什么不可以

那么多的陌生人成了親

那么多的親里沒有愛

給年老的自己寫一封信

那個時候 牙齒開始松動

存活的幾顆銹著甜咸小洞

不得不向冰激凌和堅果服軟

但味蕾還要熱愛魚蝦和白米飯

那個時候 頭發越來越稀疏

再昂貴的護膚品也抓不住皮膚里的水

親朋好友愛你 也愛你的衰老

那些久別重逢的人 允許他們表情錯愕

那個時候 腰里的鋼筋不知被誰抽走了

挺直腰板的愿望大不過地心引力

弓起背 不是因為負了塵世的重

而是對土地懷著太多的敬畏和依賴

那個時候 你要習慣小毛小病

只要照著別人的太陽依然照著你

離開聲色 對手和欲罷不能

讓悲憫和愧疚變成慈愛和淡定

那個時候 你必定是長輩

盡管叫你阿婆需要慢慢習慣

你的衣袋里裝有兩件寶貝

左口袋糖果 右口袋智慧

那個時候 生命即將磨成粉末

你就要脫下塵世最后一雙鞋子

愛你恨你的人趕來安慰 與你和解

你用掉牙漏風的妒忌 再愛人間一百年

那個時候 墓志銘已經寫好

前方是暮色 身后是黎明

眷戀居中 大于天際 小于針尖

你躺在空里 無歡無苦 仿佛浴火重生

寫給身體

以皮膚和眺望與世界互動

基因和愛在身體里低語

庇護精神 卻微不足道

每個身體都有它慣常的樣子

左胸腔那個裝著愛恨的地方

有一個偉大的器官 日夜叮咚

在身體的國度里熱衷水利

把動脈和靜脈治理得井井有條

肝臟忍辱負重 擔負造血的使命

五顏六色的毒和中燒的火 每天與它較勁

還有那幾片單薄的肺 讓人想想都揪心

那么多的粉塵和霧霾已經闖入了后宮！

眼睛在熒屏上過足了物質的癮

那些輻射的危害遠不止于肌膚

一雙革命的手 務實又勤勉

雙腳最懂得團結就是力量

精神里有的是高貴和昂揚

偶爾也有不被察覺的小作和自私

對這個世界疑問多于答案

想不通的問題 不小心成就了我的天然卷發

我的身體是萬畝良田 有豐收的命相

收獲日漸松弛的臀部和谷物般飽滿的思想

這副向上帝租借的好皮囊 已使用多時

就要跨過中年 跟老年的誰結賬？

這束縛我們又不被支配的肉體啊

從今天起 我要善待你

即使不小心被絕癥看上 我也要用細弱的堅持

一直熬到瓜熟蒂落 子孫滿堂

我們之間只隔著時間

今天 你就要辭別肉體 卸下今生

帶走命里的苦 蒺藜和單相思

在你彌留之際 我一定要趕來

如果錯過 就是錯過今生

不管我是你靈魂大觀園的哪一釵

或者你就是官人 我是你紅袖添香的娘子

張敞畫眉 共剪西窗

如今這虛幻和現實已經沒有意義

把出遠門的靈魂叫回來 我來看你

看你的衣冠楚楚 看你的唇 眼和指尖

帶著我私藏的小細節

粗陋的表達 不忍說的隱衷

有節制的敘事或抒情

這些都與愛情無關

用滑動的目光求證人生幾何

看著一個人把最后的不舍 慢慢用完

你破爛的身體死亡了 死亡是私有的

帶走的愛 卻與許多人有關

我們在茫茫浮世里忙里偷閑

愛虛空 愛弱水 愛上沒有由頭的愛

給抱緊內心磕碰一生的人

最后一次牽腸掛肚不哭不喊的愛吧

然后 接過他生命里放出的時間

替他把不新鮮的人間 好好愛下去

其實 在我們之間只隔著時間

再倔強的命也要向時間低頭

若干年后 我開成一朵花來看你

綠的葉紅的蕊 一如我們初識的青澀和靜好

慢詩歌

寫詩是寫身體里的靜

靈魂繁殖 分行文字讓他們骨肉相親

紛亂的心緒 繁雜的愛

在方格子里 慢慢坐穩

如今 慢下來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那個充滿摯愛的左心房正因欲望而缺氧

浮躁的空氣 讓命變得潦草

我只有選擇方格子 并愛上腹語和低就

低就是慢 慢才能致遠

遠可以帶著思想跑到稿紙外面

筆尖上有史書和智慧的苔蘚

我只想捉住歲月里的那一小片疼

這些年 我仍不習慣用電腦寫作

生怕趕路的詩句在鍵盤聲中迷路

為防不測 我用詩歌不停地復制自己

不限字數 留在人間 誰說她們不能替我活著？

腳邊的光陰一毫米一毫米爬行

它們帶走的不是自己 而是我們！

我僥幸在詩歌里停留 把稿紙當作向陽坡地

在方格子里填上天空晴朗和有光芒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