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要撕你的畫

1

10歲的珊迪按照手中所持的地址便條，總算找到了位于市郊偏僻處安德魯的家。它是一處種滿了各種花草的院落，只是好久沒有打理，以至于有些盛開的花提前變得枯萎凋落了。

珊迪走進屋中，見到一位體態衰弱的老人正坐在居室里，面前擺放著一副畫架，上面有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畫，看樣子是在透過窗戶畫院落里的花。珊迪見狀神秘地笑道：“您就是安德魯爺爺吧，認識你真是我的緣分，以后就請我來幫你侍弄那些花草吧！”見安德魯慈愛地微笑著點點頭，珊迪就開始到院子中忙碌起來。他精心地給花草剪枝、捉蟲和施肥，還用噴壺給它們澆水。

珊迪完成了今天的勞動任務后，見安德魯仍然在專心致志地作畫，乘其不備忽然跳過去，搶過那張油畫用力嗤啦嗤啦地扯了幾下，就把它撕成了碎片。珊迪隨后手一揚，碎片就像飛雪般飄飄灑灑地散落下來。

2

安德魯是一個很不幸的老人，老伴早早撒手人寰而去，兒子和兒媳自從去海外工作后，許多年都沒能回來一次。而且就在兩年前，安德魯唯一的精神支柱，也就是孫子小洛克在一次溺水事故中不幸夭亡。安德魯遭此沉重打擊后，整日里以淚洗面，再也感覺不到生活的歡樂。甚至在兒子和兒媳捎信回來打算看望自己時，安德魯唯恐見面時無言以對，只能違心地撒謊說自己和洛克 一切安好，不必特意回來，在海外一心一意搞好工作就是了。

孤獨苦悶的日子里，安德魯的身體每況愈下，賴以支撐他活下去的精神寄托便是撿起年輕時的老本行，那就是用創作油畫來打發時光。只是近段時期以來，安德魯感覺到身子骨衰弱得厲害，以至于經常眩暈，笨拙的腿腳更是使得他無法去打理院中的花草，這才決定雇用一個叫珊迪的孩子來幫助自己。

珊迪自小就是個被遺棄的嬰孩，是被孤兒院收留后一天天長到這么大的。就在前幾天，孤兒院院長找到珊迪，認真地請求他去照料一個叫安德魯的老人，并且特意叮囑說：“你見他專注地作畫時不要隨意打擾，但在他完成后一定要以最快的動作撕毀油畫！”珊迪聽了頗感疑惑，眨巴著眼睛詢問為何要那樣做。院長莞爾一笑：“天機不可泄露喲，你盡管按照要求去做好了，遲早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答案的。”

珊迪去安德魯家的第二天，就依照院長的要求撕毀了油畫。但是他內心仍然感到十分不安和困惑，不知道自己粗暴的舉動是否會惹安德魯生氣，究竟會留下什么樣的后果。第二天早上，珊迪是硬著頭皮來到安德魯家的，見到老人早已把地上的油畫碎片打掃干凈，不僅對自己未加任何指責，反而更加熱情地同他打起招呼：“親愛的珊迪，歡迎你再次來到這里啊！”

珊迪繼續侍弄院落中的花草，并且在臨走時故伎重演野蠻地撕毀安德魯苦心創作了一天的畫作后，末了還按照孤兒院院長的囑咐特意補上一句：“就是要撕你的畫！”在此后的日子里，珊迪天天來幫助安德魯老人，使得院落里原本枯萎的花草重新恢復了勃勃生機。當然被珊迪撕壞的畫作也越來越多。珊迪真不明白，難道這位老人精神上有什么毛病，要不為何對自己的粗野撕畫行為不加任何攔阻呢？

一天下午，就在珊迪剛剛撕完一幅畫轉身要走時，安德魯忽然破天荒地叫住了他，滿眼含著祈盼的淚水懇求道：“親愛的孩子，我的兒子和兒媳就要回來了，希望你能幫我一次忙，好嗎……”盡管對方說出的事情很令珊迪感到為難，可是這些天里他發覺這位老人總是看著自己的眼睛發呆，而且目光中充滿了無限憐愛和不舍，只好默默地點頭答應了。

3

安德魯的兒子和兒媳菲利普夫婦如期歸來后，見到已瀕于病入膏肓狀態的父親，感到難過極了。夫婦倆由于很多年都未能見到兒子洛克，所以當假冒洛克的珊迪出現在面前時，雙方都感到很尷尬。在安德魯用期盼目光的示意下，珊迪紅著臉怯怯地叫出了爸爸和媽媽。這令菲利普夫婦萬分激動，緊緊地把他們的“兒子”摟在了懷中。

安德魯這次之所以破例同意兒子和兒媳回來，是因為曉得自己留在世上的時日已經不多了，不得不想方設法了卻自己的心愿，那就是在自己離世后，讓洛克跟隨著兒子和兒媳一道去海外，以便一家人團團圓圓永不分開。在老人生命的彌留之際，菲利普夫婦含著淚答應了。但是“洛克”卻忽然改變了主意搖搖頭說：“爸爸，媽媽，你們盡管放心去海外工作好了，我很喜歡家鄉的這座城市，更想留下來繼承爺爺的遺愿打理這些花草并學習油畫創作……”

料理完安德魯的喪葬事宜后，菲利普夫婦乘火車離開了這座城市。就在火車緩緩駛出站臺的一刻，菲利普夫婦看到有一個男孩在風中不停地揮手道別，那不正是他們的“兒子”洛克嗎？不，其實他們早就知曉了這樁并不能維系多久的秘密，因為每個人從呱呱墜地起，身上不免都會留下終生伴隨的標記。就像菲利普夫婦的兒子洛克那樣，雖然在三個月大小時就與親生父母分開了，但是菲利普夫婦不會忘記兒子的脖頸處有一道無法褪去的小小胎記。而安德魯偏偏忽略了這一點，為了不給兒子和兒媳造成痛失愛子的莫大精神創傷，不得不懇求與洛克同齡并且容貌極為酷似的珊迪冒名頂替。畢竟珊迪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因此安德魯相信他會很好地融入這個家庭。聰明的菲利普夫婦察覺到眼前的洛克并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后，通過暗中打聽才曉得真正的洛克已經溺水身亡有兩年了。不過善良孝順的夫婦倆為了不使老人帶著負疚和遺恨離開這個世界，就暫時把巨大的悲慟深藏于心而遲遲沒有說破。

菲利普夫婦其實原本想遵照父親遺愿帶走這個冒稱洛克的孤兒，畢竟是他陪伴著老人走過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但是他們見到“洛克”確實心甘情愿留在這座城市，就尊重孩子的選擇，并把父親種滿花草的老宅贈予了他。如今見到“洛克”前來送別，菲利普夫婦激動不已，也在車上不停擺手示意做深情的道別。夫婦倆還清晰地聽見風中傳來的聲音：“你們永遠是我的爸爸、媽媽，等我長大了一定會去看望的——”

4

珊迪送走菲利普夫婦后，捧著安德魯老人的遺像找到孤兒院院長，滿眼充滿著期待的神色問道：“尊敬的院長伯伯，為什么安德魯爺爺喜歡讓我撕他的畫呢，你現在應該說出這個答案了吧？”院長微笑著點點頭，接著便緩緩道出了事情真相。

原來，自從襁褓中的洛克與父母分開后，就一直由爺爺安德魯照顧撫養。過度的溺愛使得洛克養成了驕縱任性的壞毛病。就在兩年前的一天中午，安德魯正在全身心作畫時，洛克非要他陪自己一道去池塘邊捉魚。安德魯試著哄勸說眼前的這幅畫就要完成了，再給爺爺一點時間，好嗎？誰知洛克躥上前撕毀了那幅油畫，安德魯便生氣至極地打了他一巴掌，以至于洛克哭泣著跑出院子。安德魯正在氣頭上，索性沒有理睬，結果造成了洛克獨自到池塘邊玩耍而滑入深水中溺亡。安德魯事后抱著洛克的尸體追悔莫及，為了盡可能留住孫子身上的一丁點生存印記，他把洛克的眼角膜捐給了孤兒院。

珊迪聽到這里恍然大悟般打斷院長的話：“我出生時就因為是盲兒患者被親生父母遺棄了，恰好在兩年前遇到有人捐獻眼角膜才做的復明手術。這么說我現在的眼角膜就是洛克的嗎？”

“是這樣的。”院長欣慰地撫摸著珊迪的頭，“孩子，你很幸運遇到了善良的安德魯爺爺，所以才能夠有機會看見美麗的鮮花綠草等一切美好事物。所以我總想著尋找機會讓你去報答安德魯老人，恰逢前些日子得了不治之癥的他前來求助，請求我找一位孩子去幫他料理花草。至于撕毀那些油畫更是他迫切要求的，他說只有那樣做才會使自己負疚的心靈得到一絲慰藉，也能使他天天有機會作畫而在精神上最大程度地延長生命……”

聽過院長動情的述說，珊迪一直縈繞于心中的撕畫糾結終于解開了。望著遺像中慈祥有加的安德魯爺爺，他難過而又感激的淚水再一次潸然滑落。

（責編/方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