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班前,汲水縣的張縣長接到通知,說新來的甄市長下基層調研,明天上午八點要在三河鎮召開現場辦公會議,請他和臨水、輝水兩縣的一把手準時參加。
三河鎮是這三縣的接合部,隸屬汲水縣管轄,這么重要的事自己怎么一點都不知情?張縣長有些氣惱,操起電話找三河鎮鎮長詢問,不料對方竟然也是一頭霧水,說根本就沒接到開會通知。張縣長十分疑惑,思索再三,還是命令連夜布置會場,以備不時之需。
次日清晨,張縣長草草吃罷早餐,匆匆趕到了三河鎮。剛進鎮政府大門,只見東西相鄰的臨水、輝水兩位縣長也一先一后地乘車趕來。由于彼此相熟,他倆一下車便對張縣長冷嘲熱諷起來:“喲喲喲,還是張大人有能耐呀,把新市長都請到自己一畝三分地上來了,仕途一片輝煌呀!”
“是呀,就算我們不值得您提前打招呼,也該事先透露一下會議內容吧,不能只為自己進步而讓兄弟們挨板磚呀。???”
張縣長連連拱手賠笑:“諸位諸位,口下留德,口下留德呀!甄市長來開會的事我也是昨天下班前才知道的?!币妼Ψ饺圆幌嘈牛纱嗑蛯⒂沂謮涸谧笫稚?,叉開十指發誓說:“誰要說一句瞎話就是河里的這個!”
相互調侃一陣后,當發覺他們三人之間真的誰都不清楚此事時,臉色不禁凝重起來。臨水縣長瞅瞅手表,有些擔憂地問:“市長大周六的不休息把咱們揪到這兒來干什么……喂,最近咱這三縣地界上沒發生什么大事故吧?”
正嘀咕間,張縣長的手機響了,里面傳來甄市長秘書小王的聲音:“張縣長到了吧,市長在三河水庫等你們?!?/p>
“水庫,水庫出問題了?”三縣長顧不得細想,連忙驅車趕到了水庫,遠遠望見甄市長一人正站在水庫高處朝南眺望,三人急忙下車跑過去問候道:“甄市長好!”
“好好?!闭缡虚L笑容可掬地同他們一一握手,略帶歉意說:“周六不讓休息,一大早就把你們這些父母官請來,不介意吧,呵呵?!?/p>
“哪里哪里,沒有沒有。”見新市長如此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三個縣長頓時輕松了不少,張縣長小心翼翼地賠著不是,說:“市長大老遠來到我們這小地方,也沒做什么準備……”
“有什么可準備的,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學會打官腔了?一聽就知道不是真心話?!闭缡虚L責備兩句,見張縣長一臉尷尬,隨即又呵呵笑了起來:“知道我叫你們來做什么嗎?是陪我釣魚?!笔虚L說著,又一指自己的轎車說:“漁具我都給你們準備好了,咱四個來個釣魚比賽,人手一竿,相同的魚餌魚線,看誰釣得多釣得大?!?/p>
市長不是調研是釣魚呀!張縣長三人懸著的心總算落到了實地。輝水縣長邀請道:“難得忙中偷閑釣回魚,這里估計釣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來……市長,我們縣北新建了座垂釣園,什么魚都有,咱們去那里咋樣?包您盡興。”
“不不不,釣人工飼養的魚一沒樂趣二沒技術含量還不好吃。我查過資料:這里是你們臨水河輝水河汲水河匯集處,故名為三河鎮。三水混養的野生鯉魚名為‘三水錦鯉’,當年還是向朝廷進貢的貢品呢?!闭缡虚L興致勃勃地介紹完,又指著水庫說,“我剛才觀察過了,東西北是你們縣三條河的入口處,你們就各把一口,我在南面下水口。聽說這水庫自建成后就從沒干過,釣多釣少可就全看咱們的造化啦!11點準時結束比賽,冠軍有獎,最后一名掏腰包買單請客。怎么樣?”
“行行行?!币娛虚L有如此雅興,三位縣長就像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他們各自拿著漁具,按市長指定的方位走去。
張縣長自小在河邊長大,雖說因上學工作等諸多原因很少釣魚,但對這一套路并不陌生。他將地點選在了水庫東閘口處,一則背光不刺眼,二則此處水草茂盛宜存大魚。他先撒了幾把魚食打了打窩,然后掛上魚餌拋在水中,不慌不忙地坐等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張縣長見自己的魚浮紋絲不動,不禁有些奇怪。他又重新打了幾個窩,依然還是毫無動靜。張縣長放下魚竿,抹了把頭上的汗水,起身來到閘口外,雙手捧起從上游流來的水聞了聞,不禁皺起眉頭來。
正在這時,臨、輝兩位縣長一前一后的走了過來,大老遠就問:“怎么樣?”
“不咋樣。”張縣長沒好氣地指指空落落的魚兜,“光頭?!?/p>
“哈哈,還不如我呢!”在西水口垂釣的輝水縣長幸災樂禍地笑了,“我還釣出兩條小魚呢?!?/p>
“那還不是拜您所賜。”張縣長沒好氣地指著閘口搶白說,“聞聞你們輝水河過來的水,一股子磷石膏礦渣味,養的住魚嗎!我說,這化工廠每年能給您交多少地稅呀,還舍不得關了它?”
“我早就想關了,可班子的意見就是不統一。”輝水縣長一臉的無奈,“這里面既有經濟利益,又有人脈關系,復雜得很喲!你們知道我才調來不久,有些事情辦起來還得有個過程。”
“嘿嘿,那是你考慮太多,要是換上我……”
“你也好不了哪去!”臨水縣長接過了話頭:“你那座鍍鋅廠流出的水更厲害,嗆都嗆暈我了,還釣魚?釣鬼吧!”
“不會吧,我去視察過幾次了,他們都說污水已經處理,不排放了呀!”張縣長奇怪地說。
“哈哈,糊弄洋鬼子的話您也信?”臨水縣長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們鍍鋅廠東面就是我們趙村鄉吧,我可聽當地的老百姓講了,平時白天、晴天他們的確不排污水,可一到半夜或者下大雨的時候就偷偷排放,你悄悄微服私訪一下就知道了?!迸R水縣長說到這里又得意地將話鋒一轉:“喂喂,我們臨水河邊可沒化工廠,要不,這位老兄也釣不出魚來。是吧?”
“那是你們臨水河緊挨國道,又都是居民生活聚集區,不許建小化工廠??蛇@垃圾呀、臟水的卻沒少朝河里倒,你去瞧瞧,漂過來多少塑料袋……”
三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張縣長忽然一拍腦門叫起來:“壞啦,咱們在上水口還釣不著魚,那下水口的甄市長豈不更慘了?”
經這一提醒,三人的心又揪了起來,齊刷刷地朝南面望去。突然,他們愣住了:恰在此時,遠遠望見甄市長魚竿一挑,一條金色的大魚被拉了出來。
“?。俊比豢h長一時被驚得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良久,臨水縣長長吁了一口氣,自嘲地搖搖頭,感慨地說:“咱就別找客觀原因了,還是自己道行太淺呀……”
釣魚比賽結束了,三位縣長一窩蜂地跑到甄市長跟前,要親眼看一下市長釣出來的那條大魚。甄市長呵呵笑道:“我已經讓王秘書掂到鎮里的小飯館了,今天中午咱就在這里品品三河鎮的紅燒鯉魚咋樣?”
“好好。”張縣長忙不迭地表態說:“根據比賽規則,我今天的成績最差,又是東道主,我認罰。車里正好放有兩瓶好酒,一并貢獻出來……”
眾人說說笑笑來到了三河鎮南頭的一座小飯館里,甄市長一聲“上茶——”
秘書小王便將四杯熱氣騰騰的茶水一一擺在了每人的面前。三縣長早就被曬得口干舌燥了,哪還顧得涼熱,端起茶杯就是一口,不料又同時“哇”的一下吐了出來。張縣長氣急敗壞地拍桌吼道:“誰是老板,給我出來!你泡的這是什么茶,又腥又臭的?”
“別喊了,這是我讓用三河水庫里的水沏的茶?!闭缡虚L慢條斯理地端起茶喝了一口,皺了皺眉,沉沉地說,“有茶味壓著這水就算不錯了,三位父母官大人,你們可曾想過,咱這三河水庫下游的十幾萬老百姓常年喝的用的可都是這樣的水呀……”
“這……”三位縣長一下緘口不語了。甄市長環視了一下他們三個說:“響鼓不用重錘敲。大道理我就不用講了吧?”
張縣長三人“刷”的一下站起身,愧疚地說:“市長,我工作失職,馬上回去整改!”
“好,我要的就是這個態度!”甄市長高興地說,“看來這場魚沒有白釣!我建議這頓飯就不吃了,你們現在就回去制定個整改計劃,下周一帶著你們環保局長還來這里開現場工作會議。張縣長,會場就由你們安排了?!?/p>
“是?!睆埧h長鄭重地點點頭,突然又疑惑起來,吞吞吐吐地問,“市長,您,您那一條大魚是怎么釣出來的?”
“哈哈。”甄市長又爽朗地笑了起來,“王秘書,拿來給三位縣長現現眼!”
話音一落,只見王秘書笑吟吟的從里屋掂出一條碩大的鯉魚。三人仔細一瞅,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然而,他們只是笑了幾聲,很快就笑不出來了——這是用海綿制成的一條惟妙惟肖的金色鯉魚,只是與常魚不同的是,它頭上多了一副防毒面具……
甄市長將海綿魚交給張縣長,語重心長地說:“你把它掛在會場上,就作為本次會議的徽標吧。讓這條魚時刻提醒大家,魚也要生存,如果我們不善待它,將來它也只能這樣活命了。”
三位縣長的眼眶濕潤了,他們不約而同地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責編/鄧亦敏 插圖/樂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