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奶茶

大雨滂沱，夏鷗站在寫字樓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雨傘，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氣。清明時節，大地正在漸漸地蘇醒，可這樣的季節似乎特別的多雨，今天是她正式入職的第一天，站在公司樓下，抬眼望著高樓大廈，即將面對的新同事、新環境讓她感到些許緊張和興奮。

“早！”突如其來的問候聲讓她驚愕地抬起頭，面前的男子穿著干凈的白襯衫，修身的西服將他挺拔的身材顯露無疑，臉上露出溫潤謙和的表情，手里拿著飄著香味的奶茶，讓人不自覺想要對他微笑。

“早！”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對話。

“叮咚……”電梯門在四樓打開，夏鷗整理好心態，邁進了公司的大門，工作第一天，需要向主管報到，于是夏鷗徑直走向了主管辦公室。站在門口，她深吸一口氣，抬手堅定地敲了敲門。

“進來！”從里面傳來的回答鏗鏘有力。夏鷗輕輕地推開門，四目相對，她竟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個讓她在大學時代埋頭奮斗了四年的人，處處與她為難，事事與她相爭的嚴子浩，他竟然是自己的主管！

明顯對方也在第一時間想起了眼前這個“宿敵”。嚴子浩摘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鏡，單手托著下巴，挑眉仔細看著眼前這個清秀的女孩。

“我不會因為你是我當年的小師妹就手下留情，廣告策劃是你的專業，那么我們不用浪費時間了，我現在就給你布置工作任務，三天讓我看到一份能上臺面的策劃案不難吧。”沒有過多的寒暄，一報到就接到這么刁鉆的工作，夏鷗也只能自認倒霉，“沒問題！嚴總。”

夏鷗暗自嘆了口氣，回在自己的座位前，無意間看見對面辦公室的那個男子，皺著眉，唇邊的奶茶冒著熱氣，竟然是早上和她一起坐電梯的男生。她不禁托著下巴看著他，是有什么樣的愁緒讓那道漂亮的眉毛皺在了一起，竟讓人想要伸手去撫平……

第一天上班總算順利，收拾完，夏鷗站在樓下發愁地看著這場大雨，手上的傘似乎沒有什么用了，身后再次響起那個溫暖的聲音：“那么大的雨，我送你吧。”回頭，竟然又是他！夏鷗不自覺地點頭。他的車很干凈，淡淡的木槿花香，短暫的交流后，夏鷗得知他是公司的創意總監，嚴子浩的合作伙伴——沈沫。

一段時間的熟悉、磨合，夏鷗顯然已經融入到了這樣的工作節奏。午飯后，桌上多了一杯奶茶，環顧四周，同事們都還沒回來，對面辦公室的沈沫，左手邊相同的奶茶，旁邊辦公室的嚴子浩，臭著一張臉，摔著手里的文件，結論應該很明顯了吧。她抿了一口，淡淡的麥香。嚴子浩的臉打破了這一切的美好，他把她前幾天的策劃狠狠地摔在辦公桌前：“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東西嗎？如果是這樣，我很失望！”沒有給她任何辯駁的機會，對手早已甩臉走人。

夏鷗垂頭喪氣地整理著被否認的心血，一雙大手揉著她的碎發：“別這樣，你做得很好了，只是他比較……難搞。”沈沫無奈的皺眉逗笑了夏鷗。人最怕的就是比較，同樣的兩個人，帶給她的感受卻是截然不同的。接下來的每一天，她漸漸習慣了午后那抹麥香，以及對面那個溫潤的男子，雖然討厭的嚴子浩依然不斷地找著各種各樣的麻煩，如果嚴子浩每天都不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夏鷗會覺得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就連每個下雨天都變得明媚。現在她正呆呆地站在婚紗店的櫥窗外，櫥窗里那潔白的婚紗濕潤著她的眼，那個嘴角有陽光味道的男子、每個午后她偷偷看著發呆的人，真希望能和他……

站在落地窗前，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夏鷗不知道沈沫是不是真的喜歡她，心生情竇的女生現在只覺得腦袋胡思亂想，好煩好累。突然響起嚴子浩低沉的聲音：“想什么呢？今天總裁開會，你不是想遲到吧！”依舊冷冰冰，夏鷗實在是沒有多余的力氣再去應付這個“麻煩”，放下手中的杯子，拿好文件，繞過“麻煩”，徑直走進會議室。一季度的總結表彰會誰也不敢遲到，大家都早早地走進會議室坐定，各懷鬼胎。嚴子浩最后一個進來，沒有任何表情。

總裁是個50多歲的中年男人，話不多，他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不想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今天主要為讓大家看看嚴總經理的作品。”會議室的投影上放的是嚴子浩的方案。當會議室的燈亮起時，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了贊許，可只有夏鷗，一臉的驚愕，她看到的是她的作品，只是名字變成了嚴子浩。她清楚地記得這是她親手放在他辦公桌上的，可是現在，他為了邀功竟然這樣利用她。夏鷗努力控制著情緒，她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只有找機會問清楚。

散會后，夏鷗直接沖進嚴子浩的辦公室，一臉怒氣。嚴子浩頭也不抬，伸手阻止面前這個即將要火山爆發的女孩：“我知道你現在很不開心，但是你先看看這個。”桌上是兩份一模一樣的策劃案，只是細節處稍有改動，但是最后的日期讓她感到驚訝，嚴子浩的策劃案比她的更早完成。“怎么可能？”嚴子浩笑了笑說：“這么多年的同學了，你我應該都知道，我們之間是不存在抄襲的。”她咬了咬牙，重重地說道：“嚴子浩，你記住了，我沒有輸給你，從來都沒有！”夏鷗轉身離開的時候沒有看到，他在她轉身的瞬間嘴角揚起了漂亮的弧度。

當沈沫出現在夏鷗面前時，她才覺得自己無比郁悶的心情有了想要好轉的理由。“有事要說嗎？”夏鷗期待著沈沫來安慰她。

沈沫放下手里的資料：“我看過你的策劃案，所以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么。別灰心，我知道過幾天有個大項目需要跟進，你看下資料，好好準備。說不定又是一個機會，沒關系，是金子總會發光。”沈沫仿佛就是夏鷗的靈藥，把她從失望中一下子拉了起來，她覺得打擊對手的最好辦法就是做得比對手更優秀，特別是不能輸給自己長久以來的對手。接下來的日子她完全變成了一個工作狂，因為是沈沫給夏鷗安排的活，所以嚴子浩并沒有過多的干涉，沈沫帶著熱奶茶來找她：“怎么樣，進展如何？”夏鷗將策劃案整理好交到他手上，充滿信心地等待著證明自己的那一刻。

可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公司里異常平靜，夏鷗沒有從沈沫那里得到任何答復的訊息，終于忍不住了，她跑去問沈沫：“怎么這兩天沒聽上面談起這次的項目策劃？”沈沫的眼神有一絲閃躲：“可能過幾天才能有結果，耐心點，別著急。”又過了一個禮拜，夏鷗依舊沒等到沈沫的消息，直到嚴子浩來找她，怒氣沖沖地將一份別的廣告公司的策劃案砸在她面前。嚴子浩一句話也不說，將手指向了最后的落款，竟然寫著她的名字，而這份策劃書就是當時沈沫所謂的公司新項目。

夏鷗驚呆了，半天緩不過神來，她覺得其中肯定有什么誤會，沈沫不會是這樣的人。“我想聽聽你的解釋。”嚴子浩壓低了嗓音。這件事傳出去完蛋的不止她一人。

“我說我是被人利用的你信嗎？”夏鷗垂著手，看著他陰沉的臉，“信，你的腦袋向來只是擺設，見識過了。現在我更感興趣的是，到底是誰？”嚴子浩就像是一臺噴射毒液的機器，沒有表情，沒有感情，只是不斷地向她噴射著致命的毒液。“是沈沫。”現在她沒有招架的力氣，只能乖乖地說出了真相。嚴子浩眉頭緊鎖，夏鷗知道他應該是個可以為她解開疑惑的人。“你能告訴我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嚴子浩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挑，似乎察覺到什么：“有傳言說沈沫要在外面另立門戶，看來這十有八九是真的。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可能覺得你確實有那么點才華，可以利用你幫他完成策劃案；或者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你挖走，因為公司看到你給人家干私活肯定會把你開了，別的公司也不一定會要你，順理成章他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聽完這番推斷，夏鷗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那我現在該怎么辦？”看著眼前這個沒了方寸的人，嚴子浩知道，自己只能像過去那樣繼續為她善后。時間好像回到五年前，那年他們是班里學習最好的兩個人，夏鷗又是那么地爭強好勝，家境并不富裕的她為了獎學金，在心里對自己說：永遠不能輸給嚴子浩。

臨近畢業，她的畢業論文竟然被其他同學剽竊，她消沉到了極點，在圖書館哭了一天一夜。嚴子浩得知后，在寢室廢寢忘食地替她找資料，還差點耽誤了自己的論文交稿，最后怕她不接受，只能托她的室友交給她，還要瞞著她說是姐妹們幫她集體整理的。嚴子浩還得裝出一副高傲的樣子去激發她的斗志。記得那天她對他說：“嚴子浩，就算畢不了業我也不會輸給你！”臉上的那股勁他永遠也忘不了。當她順利通過答辯后，她特意等在他必經的小路上，揚起得意洋洋的小臉告訴他：“怎么樣？本小姐不但順利畢業了，得分還比你高，讓你失望了吧！”

如今，她還是保有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激情，只是沒有多少職場經驗，也讓他多了一份想要保護她的沖動，嚴子浩不自覺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別急，我先找老總把事情解釋清楚吧，不然到時候真的說不清了。”在嚴子浩的極力幫助下，這件事總算撇清了關系，這個業界丑聞讓沈沫徹底無法再在公司立足了。臨走時沈沫找了一次夏鷗，他把當初的策劃案放在夏鷗面前：“對不起，我利用了你，但是我有我的難處，請你原諒，現在還給你。還是希望你不要怪我。”沒有給她說什么的機會，沈沫就轉身離開了，夏鷗曾經無數次幻想的結婚對象不但出賣了自己，而且永遠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讓她心如刀絞。但是凡事總歸有兩面，這件事在帶給夏鷗刻骨銘心之痛的同時，也讓她開始發現自己原來不再那么討厭嚴子浩了。

五年前的圖書館，嚴子浩手里捧著所有畢業生為之搶破頭的參考書，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外張望，直到那個身影出現，他沖出圖書館，準備著又一次的“偶遇”。他叫住她：“喂，這種東西還是留給你這種沒什么大腦的家伙吧，我不需要。”說著把書塞進她懷里，留下待在原地莫名其妙的夏鷗。嚴子浩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大腦分泌多巴胺的頻率變得失調，讓他對這個女生越來越不一樣……

半夏，又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因為肚子痛，夏鷗沒有出去吃午餐。回到辦公室時，嚴子浩正在她的桌邊，放下手上的熱奶茶，那杯再熟悉不過的奶茶，夏鷗有些恍惚，是不是一直以來她看漏了什么？嚴子浩從大學時期就不斷地找她麻煩，可正是因為這樣他們之間的交集變得越來越多，似乎他充斥著她整個學生時代，從進入大學開始，她就把他當成假想敵，什么都會與他爭。可現在想來，那時候如果沒有他的激勵，或許現在的她不會如此的優秀。進入公司之后，雖然他們之間存在著上下級的關系，多了很多工作上的沖突，但是他仍有意無意地注意著她，幫她裝油墨，替她換水，他似乎總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好像每時每刻在她身邊的人一直是他，只是先入為主的想法讓她忽視了這一切。嚴子浩什么都不說，是他覺得他已經習慣了以這樣的方式待在她的身邊，大學時為她在教室占位，偷偷替她借書，假借競爭為名時刻都能在她周圍。其實兩個人心里都明白，這一切是那么的順其自然。

夏鷗敲開了嚴子浩的門，放下奶茶和資料，他驚愕地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他竟然臉紅了：“你知道了啊！”她嘴角帶著笑，轉身：“不要再找我麻煩了！記住，別忘了買奶茶給我。”終究沒有人把那句話說出口，可是，還有那個必要嗎？一個轉身的距離就能找到最溫柔的守候。

很多時候我們看不到身邊近在咫尺的那個人，跳出那個圈子或許會看得更清楚，只是又有多少人可以幸運到及時發現，又有多少人只能無奈擦肩，只是當時已惘然……

（責編/朱 近 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