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后日本“賠償外交”及其經濟影響

【摘要】日本將戰后賠償演變成對二戰亞洲受害國的外交籌碼，形成事實上的“賠償外交”?！百r償外交”的成功實施，幫助日本企業重返東南亞，有力促進了日本向重化工業方向的發展，增強了其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并且直接影響了東南亞國家產業結構模式的選擇和建立。

【關鍵詞】日本 “賠償外交” 東南亞 經濟模式

日本自戰敗投降到1950年這段時期，一直處于美國占領軍的管制之下，被動隔絕于世界體系之外，沒有獨立的外交主權。1950年9月，《對日和約》的簽訂使日本恢復了直接與受害國談判賠償事宜的主權，自此，日本以賠償為手段和籌碼進行斡旋，使東南亞國家重新向日本開放了市場，達到了特殊的外交目的，形成了事實上的“賠償外交”。“賠償外交”的成功實施對日本經濟的振興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更為關鍵的是，它對東南亞經濟模式也產生了深遠影響。

日本戰后賠償態度的轉變

日本的戰后賠償從1945年開始至1976年結束，以1951年9月簽訂《對日和約》為界劃分為前后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日本為保存自己的經濟基礎，被動、消極地應付受害國所提出的賠償要求，僅同意拆遷賠償，即拆遷國內的一些工業設備（主要指軍需工業）賠償周邊鄰國；第二階段，日本政府對待賠償問題的態度開始變得積極主動。其態度前后變化主要是源于當時國際國內背景的變化。

美國遠東政策的調整。新中國成立后，美國試圖將日本建設成為可替代中國的亞洲盟友。因此在對待日本的態度上，由原來的通過賠償嚴懲日本、振興周邊各國來制約日本變為中止賠償以扶植和復興日本。在美國授意下，“日本愿意盡速與那些愿意談判而其現有領土曾被日本占領并曾受日本損害的盟國進行談判。”①藉此，日本恢復了外交主權，并且與受害國直接談判戰后賠償問題。可以說，美國遠東政策的調整為日本提供了把戰爭賠償用作經濟外交手段的機會。

日本國內經濟環境的變化。1951年朝鮮戰爭爆發帶來的軍需生產使日本出口飛速增加，為談判賠償問題提供了經濟保障。另外，在戰后初期日本曾試圖將重工業品輸往歐美市場，但由于成本高、產品缺乏競爭力等原因，并未達到理想效果。同一時期，美國利用占領之便向日本國內傾銷工業品，給日本帶來嚴重的貿易逆差。鑒于此，東南亞國家作為日本曾經的商品市場再次被日本政府納入考慮的范疇，但二戰中日本野蠻的侵略行徑烙印至深，所以，盡快解決賠償問題，改善與東南亞國家的關系成了日本政府的必然選擇。

“賠償外交”的實施

日本戰后的“賠償外交”有其特定的歷史涵義，它是指日本以賠款問題為籌碼對二戰中亞洲受害各國所進行的外交活動?！秾θ蘸图s》第十四條規定：“日本將日本人民在制造上、打撈上及其他工作上的服務，供各盟國利用，作為協助賠償各盟國修復其所受損害的費用?！卑凑沾艘幎?，二戰中許多曾對日作戰（如英、法、蘇、加、荷、澳），但領土未被日本占領的國家均被排出應得賠償國家之外。該條款對賠償的許多具體內容言之不詳，只重點提及以勞務賠償作為支付形式，大大挫傷了索賠國的索賠動力。因為勞務賠償的方式在亞洲很多國家并不受歡迎，它只會加重索賠國的就業壓力，使得勞動力過剩問題更加突出。在談判中，印度、柬埔寨、老撾、中國、蘇聯等國家先后放棄了對日本的索賠權，所以日本賠償談判所交涉的對象國主要集中于東南亞地區，呈現出明顯的地域性。

1954年8月，緬甸率先同日本開始賠償談判。日本與緬甸的談判是其實施“賠償外交”的第一步，它的成功與否關系著賠償外交的效果實現，甚至關系到日本重返東南亞的進程。1954年11月，兩國正式簽署了《日緬賠償及經濟合作協定》，緬甸獲得了相當于2億美元的日本勞務和產品的賠償，且以10年為期；之后又獲得5000萬美元（亦以10年為期）的投資貸款。日緬賠償協定的達成，為此后日本賠償談判提供了可參照的模版，賠償范圍基本劃定。

1956年5月，菲律賓政府不堪美國政府的壓力，與日本達成賠償協議。20年內，菲律賓政府將陸續從日本得到5.5億美元的賠償，另外還有2.5億美元的長期貸款和2000萬美元的勞務賠償，但這與菲律賓在談判初期聲稱的80億美元相差甚遠。

1957年10月，日本與印度尼西亞簽訂賠償協議。規定在12年內，日本將向印尼賠償4億美元，而非印尼政府所要求的172億美元；并且日本將戰后賠償與印尼對日貿易債務掛勾，4億美元中沖消1.77億美元的債務，所以日本最終只需支付2.23億美元。此外，日本還向印尼提供了期限為20年的的經濟合作貸款共4.12億美元。

1959年5月，日本與南越吳庭艷政權簽署協定，支付3900萬美元的戰爭賠償，限期5年，并在三年內向其貸款750億美元。

由此看出，日本戰后“賠償外交”具有以下特點：第一，日本最終的賠償數額與索賠數額之間差距甚大，遠遠低于索賠國家的預期；并且賠償期限之長，大大抵消了賠償應給受害國帶來的好處。第二，貸款與賠償同步，且大部分資金用來購買日本的成套設備（如水泥設備、造紙設備）、基礎物資（如鋼材、水泥、電線）及建設機械（如汽車、火車、土木）②，使得日本的重工業產品在索賠國造成傾銷。第三，經濟合作的方式頗具迷惑性，名義上是為了受害國戰后經濟的重建，但實際上，這些資金在“經濟合作”的名義下，以實物投資的形式投給了與受償國聯合開辦的企業，有利于日本企業在索賠國的成長。因此，日本的“賠償外交”取得了極大成功。

日本賠償外交的影響

日本企業重返東南亞?！百r償支付好比是在經濟上重返東南亞的一塊臺階石，雖然還很難估計賠償對日本經濟究竟帶來了多大影響，但是，賠償顯然刺激了機器的出口，并使大批的日本商人和技術人員回到了東南亞地區?！雹廴毡酒髽I借助戰后賠償，或依靠戰前已有的人際關系，或通過恢復以前的分店而開始，日本工營的運作是這方面的典型。日本工營創始人久保田豐早期業務主要是從事朝鮮、“滿洲”的電力開發，后來他發現緬甸巴魯昌地區很有開發前景，于是他向日本政府建議，將該項目納入正在交涉過程中的對緬賠償事業。1954年4月，日本工營就該項目同緬甸政府簽訂協議，投資建設電站；同年11月，日本同緬甸簽訂了賠償協議，賠償數額中很大一部分用于該項投資。在越南，日本工營建議政府對越賠償總額的95%用在了該國的電力開發上。在印度尼西亞，日本工營又插手爪哇島西部布朗塔斯河的綜合開發事業。

日本《經濟學人》雜志（1959年11月10日）載文指出“日本對東南亞各國的賠償業已經變了質，變成了壟斷資本利用國家資金向東南亞擴張經濟勢力的主要武器之一?！蓖ㄟ^賠償，日本企業實現了以前憑借軍事侵略所沒有達到的目標。

促進日本經濟結構的調整。在拆遷賠償階段，日本將陳舊的、行將淘汰的工業設備賠償拆遷到鄰國，客觀上有利于戰后的技術升級和設備更新。在協議賠償階段，通過投資、貸款以及勞務輸出，使東南亞各受償國熟悉了日本產品，甚至對其提供的技術、培訓產生了某種程度的依賴。日本利用“賠償外交”有效降低了東南亞受償國的憎惡和對立情緒，為日本在歐美市場缺乏銷路的重化工業品提供了穩定、長期的市場。日本向東南亞的出口商品多為重化工業產品，僅機械類最多時竟占70.4%，如果再加上興修水力，電力等工程項目，兩項所占比例高達91.2%④，有力促進了日本經濟結構的調整，加速了國內重化工業的發展壯大，為日本經濟復興創造了條件。

對東南亞各國產業結構模式選擇的影響。在戰后賠償以及其后簽訂的一系列貸款、經濟合作協定中，日本打入東南亞的主力產品是以制造業為主，并逐漸地由日本主導m/hq7zUf1N/EVhJnMxZ1hZ8OK1BZnhEn97+0q3jv8M4=建立起以生產為“主”、金融為“從”、以制造業為中心的產業結構。在該結構中，金融機構的擴展勢頭非常薄弱，這是因為直到20世紀80年代日本的銀行才開始向海外擴展，與發達的制造業相比顯得極不相稱。另外，日本企業進入東南亞市場時，無論是在資金籌措上，還是在信息收集上，都過多地依賴商社，并非金融機構。這種產業結構在20世紀50～60年代曾促進了東南亞經濟的繁榮，但到了后期，其弊端日益顯現。亞洲各國的日本經營建立的都是以“盯牢美元價制”（Dollar Peg）來穩定外匯市場的貿易體系，因此當美元發生波動時，必然會影響日本企業的經營活動，從而導致東南亞經濟從根本上發生動搖。1997年爆發的金融危機見證了這一點，從日本戰后賠償的實施到亞洲金融危機的爆發，中間相隔幾十年，不能說在戰后賠償開始之初就能預見后來危機的發生。從本質上講，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是因為亞洲各國，特別是東南亞國家在戰后工業化過程中并沒有孕育出與自身相適應的金融機構。但二者之間介入了日本企業這一因素，通過它的經營活動將二者聯系起來，可見日本戰后“賠償外交”的影響深遠。

【作者單位：中原工學院政法學院】

【注釋】

①《國際條約集》（1950～1952），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61年，第340頁。

②[日]外務省賠償部監修、賠償問題研究會：《日本的賠償》，東京：世界新聞社，1963年，第186頁。

③[美]勞倫斯·奧爾森：《日本在戰后亞洲》，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2頁。

④[日]小林英夫：《戰后日本資本主義與“亞洲經濟圈”》，東京：御茶水書房，1983年，第4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