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知識產權保護的理念機制與戰略規劃

【摘要】歐盟及其成員國特別注意知識產權保護，并將之視為歐洲經濟增長的發動機。歐盟知識產權保護的立法以維護其內部單一市場為目的，由歐盟層面的法律和成員國層面的法律兩部分組成。在新形勢下，歐盟提出的知識產權保護戰略規劃，集中指向數字化時代的知識產權保護，提升了歐洲在世界范圍內的經濟競爭力。

【關鍵詞】歐盟 知識產權 理念戰略

從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和歐盟有關知識產權的界定來看，知識產權是對人類智力創造成果的所有權，它涵蓋所有形式的商業活動和藝術創造領域，但主要涉及工業產權與著作權及其相關權利。歐洲是現代意義上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發源地。1709年英國頒布的《安娜女王法令》是世界上第一部具有現代意義的著作權法①。1883年在巴黎簽署的《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是世界范圍內保護發明、商標、外觀設計等知識產權的基本國際條約；1992年法國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知識產權法典。②這些標志性事件揭示了知識產權制度率先在歐洲起源的歷史進程。直到今天，歐洲各國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觀念、制度與舉措仍走在世界各國前列。

歐盟視知識產權保護為經濟增長的發動機

在歐洲，人們對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視程度普遍很高。近年來，歐盟特別強調不能低估知識產權保護作為歐洲經濟增長發動機的角色。

創意產業的發展尤其折射了知識產權保護的經濟能量。據歐盟統計，目前約有140萬家中小企業活躍在創意產業領域內，并為歐盟帶來了高出平均水平的潛在的經濟增長與就業崗位。根據Eurobrand于2009年進行的一項調查研究結果，歐盟每個成員國前十大品牌的價值平均幾乎占到了2009年各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的9%。依照歐盟統計局的資料顯示，知識產權激勵和保護技術研發領域的投資，并在2008年為歐盟國民生產總值（GNP）貢獻了1.9%的份量。③

歐洲知識產權保護的歷程

歐洲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歷史演變基本上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一是17世紀至19世紀末，各國先后在諸多領域內建立各自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二是19世紀末至20世紀70年代，隨著國際貿易的不斷擴大與國際市場的日益成熟，知識產權保護的需求在國際化層面上進一步突顯；三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歐洲一體化進程的逐步深入，歐洲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也出現了一體化的趨勢。其間，歐洲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發展表現出以下特點：一是不斷追求合法保護和合理限制的平衡；二是國家地域保護向一體化聯合保護發展；三是本地區經濟利益決定知識產權保護的重點。④在歐洲范圍內，最初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是各國獨自進行的，并且保護對象只在特定國家的地理疆域內有效。后來，各國逐步認識到在歐洲層面上對知識產權制度進行統一協調，實施共同的規定和標準，不僅可以擴大知識產權所有人和使用人享受權益的地域范圍，獲得額外利益，而且還可以促進貿易自由化，深化共同市場的發展。

歐洲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一體化相較于其它領域發展步伐遲緩。1973年10月，當時的歐共體大部分成員國與部分西歐國家（共計14國）在慕尼黑簽訂了歐洲專利條約，即《慕尼黑條約》，將締約國專利權的授予統一于歐洲層面的專利制度框架下，不僅擴大了專利保護范圍，維護了專利權人和消費者的利益，也為在歐共體內部實施共同專利制度作了準備。該機構的設立及其所授予的歐洲專利，迎合了各國經濟聯系日益密切和國際協調日趨強化的發展趨勢，充分考慮了各國在國際間科技、貿易合作中的近期利益和長遠利益。⑤

1975年，歐共體在盧森堡召開歐共體專利大會，簽署了《盧森堡條約》，即《歐共體共同市場專利條約》。該條約的締約國僅限于歐共體成員國，是在歐共體范圍內建立統一專利制度的開始。作為統一的專利法規，它旨在保證歐洲專利在歐共體每個成員國內具有同等的效力，以徹底結束歐共體共同市場因為各成員國保護知識產權立法的差異而被侵害的狀態。⑥1988年12月，歐共體還頒布法令消除了成員國商標法的分歧。

總體而言，目前在歐盟范圍內各成員國仍舊是知識產權保護實踐的主體，但知識產權保護在歐盟層面上的統一與協調機制日益成熟。

歐盟知識產權保護的立法以維護其內部單一市場為目的

歐盟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體系由歐盟層面的法律和成員國層面的法律兩部分組成。其中，成員國法律以相關歐盟法及其在相關國際協定中的承諾為基礎。歐盟在知識產權領域內的立法工作以確保其內部單一市場的健康運行為目的。

2007年通過的《里斯本條約》也圍繞這一目的對歐洲知識產權問題提出了框架性的規定：在內部市場建立和運行范圍內，歐洲議會和理事會應根據普通立法程序規定措施，創設歐洲知識產權，在全聯盟內提供統一的知識產權保護，并建立聯盟范圍內的集中的認可、協調與監督安排。⑦

歐盟及其成員國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內的立法工作，最初是在不同的具體方面分別進行的，如專利、商標、工業設計、著作權、地理標志等。如今歐盟已日益注意從知識產權保護的整體層面上調整與設計新的制度機制，同時還注意協調歐盟與各成員國之間的統一與協調。歐盟于2004 年頒布了歐盟2004/48/EC號指令，這是在歐盟成員國內實施的、旨在規范知識產權執法措施的一部綜合指令，是打擊假冒和盜版的一項重要立法。不過，這項法令只涉及到民事措施。

歐盟知識產權保護的戰略規劃

2011年5月，歐盟提出了新的知識產權保護戰略，集中指向數字化時代的知識產權保護。這一戰略是歐盟2020戰略（Europe 2020）、單一市場法案（Single Market Act）和數字歐盟議程（Digital Agenda for Europe）的補充和有機組成部分。隨著時代的發展，與互聯網相關的技術變革已徹底改變了知識產權的運作方式，并為知識產權保護提出了新的要求，在新形勢下，歐盟層面及其成員國層面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有必要進一步現代化，以使歐洲范圍內有關知識產權保護的規定能夠更好地適應這種變化，提升歐洲經濟的競爭力。新戰略的目標是努力促進改革創新，保護創作者的權益，同時讓消費者更好地享受到受知識產權保護的商品和服務。

盡管歐盟認為自己目前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法律框架運轉良好，但在新的數字化環境中，有必要創建更高效、簡化的體制，以適應新情形的需要。該戰略推出了諸多舉措，以促進歐盟的經濟增長、文化多樣性保護和國際競爭力，為消費者提供多樣且一流的產品與服務。

確保歐洲單一市場中對知識產權的正確保護是發展歐洲經濟的關鍵。一方面，歐洲經濟的進步依賴于新創意和新知識，如果知識產權不能得到合理保護，創新就不會得到投資；另一方面，消費者和使用者需要獲取文化信息。在這種需求的帶動下，新的商業模式不斷涌現，文化多樣性亦日漸繁榮。在歐盟范圍內實現的知識產權保護就是上述兩方面間的平衡，使歐洲的知識產權構架既能夠保障企業和民眾的權益，也適用于網絡環境以及推動創意的全球競爭。

歐洲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僅在一定范圍內部分地在歐洲層面上實現了統一協調，大量涉及知識產權的規定仍然存在于成員國層面上，這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商品與服務的自由流通，尤其是在技術發明的影響下，網絡與創新商業模式的發展日益突顯了這樣的阻礙。網絡是沒有疆域邊界的，而知識產權的保護若仍然限定在國界范疇內，將難以適應時代環境的需求。

歐盟知識產權戰略規劃在工業產權保護方面的新舉措。專利：在強化合作的機制下，歐盟于2011年4月啟動了一項旨在建立單一專利保護機制（unitary patent protection）的提案。⑧同時，歐盟還將建立統一、專門的專利法院（patent court），處理專利事務，以加強商業執法，避免同一專利事務需要在不同成員國辦理，以免產生相互矛盾的判決。這樣也可以明顯地減少訴訟成本，縮短解決專利糾紛的時間。

2012年12月11日，歐洲議會批準了有關歐盟國家實施統一專利制度的協議，在所有歐盟國家內實施統一的專利申報和仲裁，包括統一的程序與規則，使用統一的語言，成立一個新的專利訴訟仲裁法院，簡化手續和降低費用。該協議將從2014年1月1日起實施。目前，歐盟國家申請專利與專利訴訟均在各成員國辦理，如果要在歐盟27個成員國都申請專利，必須辦27次，不僅需要大量的時間，還要花很多錢。建立統一專利制度后，申辦專利只要一次，就能在所有歐盟成員國內生效，不僅節省時間，相關費用最多可以節省80%。

商標：對歐盟及其成員國的商標注冊機制進行綜合修訂。鑒于歐盟與其成員國在商標注冊方面的協調機制是在1990年建立的，在新的時代背景下，需要在歐盟層面和成員國層面上進一步將此機制現代化，成為一個有機整體，該機制功能的實現需要歐盟內部單一市場協調辦公室（OHIM）和各成員國商標管理部門合作實現。歐盟于2011年第四季度開始對《歐盟商標管理條例》（Community Trade Mark Regulation）與《商標法令》（Trade Mark Directive）進行修訂。⑨

地理標志：地理標志（Geographical indications）確保了產品品質與其產地的關聯。歐盟的相關法律早已對農業產品進行了名稱保護，但除部分成員國的法律機制外，在歐盟層面上還不曾存在對于非農業產品名稱的保護機制，而這會對歐洲內部的單一市場帶來負面影響。因此，歐盟決定啟動一項在歐盟層面上建立非農業產品地理標志保護機制的可行性研究，以便進一步探討該機制的創建問題。

歐盟知識產權戰略規劃在著作權方面的新舉措。簡化著作權管理機制，歐盟將在兩個層面上采取措施：一是制定著作權集體管理的共同規則，以提高對集體管理收入來源的管理及其透明度。有關信息管理組織的治理及其透明度的管理規則更加清晰，有助于在著作權所有人、商業用戶和集體管理組織之間創造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二是為跨國音樂作品的在線服務授權創建一個清晰且運轉良好的法律框架，這有助于鼓勵新的商業模式，為歐洲消費者提供在線服務。

促進“孤兒作品”的數字化：為促進歐洲知識與文化遺產的傳播，歐盟決定建立一種促進“孤兒作品”（orphan works）數字化的機制⑩，以使公眾能夠有機會接觸到這些作品。“孤兒作品”是指那些仍舊受到著作權保護，但其所有人已無所知曉或難以確認的圖書、報紙、電影等作品。由于這些著作的版權所有者無法聯系，在這些作品的數字化過程中就無法取得所謂著作權所有人的授權，所以有必要在歐盟層面上創立一種有助于“孤兒作品”數字化的機制，以促進歐盟層面上數字圖書館的發展。歐盟也在數字圖書館的建設過程中，探討與圖書作者、出版商、圖書館和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之間的共同協議，通過授權模式讓那些非商業用途的圖書能夠在線閱讀。

創建《歐洲著作權法典》：作為著作權保護長遠戰略規劃的一項重要內容，歐盟將評估創建《歐洲著作權法典》（European Copyright Code）的可能性，這部未來的法典將綜合歐盟在著作權保護方面的法令，并有可能提供統一著作權（unitary copyright title）注冊可行性的檢查，以使著作權所有人有更多的靈活性，自主選擇在什么地方—成員國層面或跨國層面上—獲得并執行其著作權。

此外，在這項戰略規劃中，歐盟還要對受著作權保護的著作的復制進行征稅，對音像著作的在線傳播進行聽證。

知識產權保護存在的負面影響

歐洲的知識產權制度為其經濟發展架設了很好的法律保障，但在某些情況下，這種保障也會為經濟流通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甚至會產生不必要的貿易摩擦。尤其是，雖然目前歐盟正在努力完善歐盟層面上統一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但在知識產權侵權訴訟的司法過程中，每個成員國還有各自不同的法院系統和司法程序，這種現狀增加了案件審理的復雜性。

知識產權海關執法一直是歐盟知識產權執法中非常重要的環節，對于歐盟的知識產權保護貢獻甚大。自2008年10月以來，在歐盟一些海關屢屢發生過境貨物遭到扣押的事件，尤其是荷蘭海關，以荷蘭法院提出的“虛擬制造”理論為依據，屢次扣押印度等國的過境藥品，引起國際社會的極大關注。歐盟法院對“Nokia訴英國皇家海關案”和“Phillips訴比利時海關案”的判決，對歐盟知識產權海關保護條例的適用問題做出了詳細解釋，也厘清了過境貨物、“虛擬制造”理論等基本問題，對歐盟海關的知識產權執法和法院司法都有很好的指導作用，對于我國政府和企業也有重要的借鑒。

近年來，歐盟知識產權保護水平逐年提高，歐盟海關知識產權執法力度不斷加強，導致中國企業在過境貿易中屢遭扣押，為避免中國企業遭受更大損失，中國政府應該同發展中國家聯合應對，積極利用世貿組織的規則來維護自己的權益；同時，中國企業還應熟悉歐盟知識產權海關保護的相關法律，了解其最新立法動態，強化知識產權保護意識，積極應對，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鑒于歐洲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建立的龐雜的制度體系，中國企業（尤其是高新科技企業）在開拓歐洲市場時，必須要有足夠的知識產權意識，要學會評估進入歐洲市場所面臨的知識產權問題的風險，既要了解具體的知識產權保護領域，懂得自我保護，又不造成對他人的侵權，同時還要學會在出現分歧的情況下如何借助合理的司法體系進行維權。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

【注釋】

①胡開忠：“著作權限制與反限制的法哲學基礎研究”，《法商研究》，1996年第1期。

②余鑫如，崔勤之：“略論知識產權的性質與特征”，《法學評論》1986年第3期。

③參見：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MEMO-11-332_en.htm。

④“歐洲知識產權保護發展歷程”，http：//www.cipedu.com/admin/zscqgk/ep.htm。

⑤⑥楊逢珉，張永安：“歐洲共同體的知識產權保護”，《世界經濟》1993年第11期。

⑦參見：程衛東，李靖堃：《歐洲聯盟基礎條約》，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92頁，第125頁。

⑧參見：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IP-11-470_en.htm？locale=en。

⑨相關資料參見：http：//ec.europa.eu/governance/impact/planned_ia/docs/2011_markt_003_trade_mark_reg_ohim_en.pdf。

⑩相關資料參見：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MEMO-11-333_en.htm？locale=en。

參見張懷印，孔瑤，孫大龍：“歐盟過境貨物知識產權保護最新態勢—兼評歐洲法院“NOKIA”案和“PHILLIPS”案”，《知識產權》，2012年4期；張弛：“國際制度與中國同歐盟的關系—以紡織品貿易摩擦為例”，《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

責編/王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