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逃跑將追趕人甩出車外致人死亡行為的定性

[案情]2013年5月27日23許，犯罪嫌疑人席某、胡某、趙某三人前往某洗浴中心嫖娼。三人在與各自尋找的賣淫女發生性關系后，因沒有帶足錢款而未付嫖資（共900元），便倉惶離開，一起上了犯罪嫌疑人席某駕駛的皮卡車。洗浴中心的經營者李某發現后追趕要錢，在李某拉開卡車門上車之際，席某猛踩油門，快速離開洗浴中心。在行駛過程中，三犯罪嫌疑人發現車后倉內李某持刀在敲打車頂，于是把車停下。席某、胡某兩人下車與李某爭吵了幾句，席某對李某說：“我數十下，你不下車就開車拉你往礦上跑。”而李某并未下車，隨后席某、胡某又上了車，由席某繼續開車往席某、胡某工作的煤礦方向走，途中因為道路顛簸將李某甩出車外。當車行半小時至一路口時，犯罪嫌疑人趙某發現人不在了，并告訴了席某，席某仍沒有停車。次日早上，席某、胡某、趙某到公安機關自首。案發后，經法醫鑒定，被害人李某系因較大鈍性外力作用致頭顱粉碎性骨折而死亡。

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三犯罪嫌疑人是否構成犯罪。

[速解]筆者認為，犯罪嫌疑人席某、胡某、趙某的行為均不構成犯罪。

首先，席某、胡某、趙某三犯罪嫌疑人在被害人李某追趕索要嫖資的過程中，沒有親手對爬上皮卡車后倉的李某之身體實施打擊，也不存在利用駕駛車輛傷害李某的客觀行為和主觀故意。雖然道路顛簸，但在顛簸的道路上行駛車輛，造成乘車人身體傷害，是違背常規甚至是不可能的，除非車輛狀況異常（如車輛制動裝置、輪胎壓力異常等）或者乘車人采取異常行動（如跳車、故意選擇危險姿勢、乘車位置等），因而認定三犯罪嫌疑人明知自己的行為必然或可能造成李某傷害并放任這種結果發生，是不符合事實的。

值得注意的是，當三犯罪嫌疑人發現李某在車后倉內并對車頂敲打后，曾停車要求李某下車，威脅李某如不下車就往礦上拉，并繼續上車駛離，但這仍不足以判斷三犯罪嫌疑人主觀上產生了傷害的故意。因為在爾后發現車后倉無人時，三犯罪嫌疑人是在認為李某跳下車去了的前提下，繼續駕駛皮卡車離開的，不具有“明知李某身體會遭受傷害而放任這種結果發生”的間接故意。

其次，三犯罪嫌疑人對于被害人李某的死亡亦不存在過失。案件事實表明，在發現李某不在車后倉后，三犯罪嫌疑人雖然應當預見被害人李某可能被甩出車外（當然，亦可能是李某跳出車外），但對于李某被甩出車外而死亡的結果，三犯罪嫌疑人是沒有預見能力的，無論從社會相當性標準（一般人標準）還是行為人標準予以判斷，對于死亡結果都不“應當預見”。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在無認識的過失這種罪過形式中，“應當預見”的內容具有特定性，即“應當預見”的內容只能是作為過失犯罪構成要件的結果。在過失致人死亡罪中，“應當預見”的內容就是死亡結果。具體到本案中，要認定三犯罪嫌疑人成立過失致人死亡罪，必須確定其主觀上應當預見被害人李某死亡的結果，但顯然，結合案發時的具體條件、環境、被害人死亡原因的偶然性和行為人的認識能力，三犯罪嫌疑人缺乏這樣的預見義務。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當三犯罪嫌疑人發現李某不在車后倉時，仍若無其事地繼續開車，是否因其未積極履行作為義務而成立不作為的犯罪？筆者認為，答案也是否定的。本案中，三犯罪嫌疑人逃避嫖資，引起被害人李某隨車追趕，在李某扒上車后徑直在顛簸的道路上駕駛皮卡車，使李某處于一定的危險狀態，具有保證人地位，因而也具有可以引起作為義務的先行行為。但是，行為人實施了先行行為、具有作為義務，并非成立不作為犯罪的充分條件，除作為義務外，危害結果必須由不作為引起、行為人對危害結果具有罪過，同樣是不可或缺的條件，而且作為義務也是與特定的危險狀態相聯系——即防止某種特定的危害結果發生的義務。具體到本案中，在李某被甩出車外之前，三犯罪嫌疑人的行為不至傷害李某，客觀上沒有防止李某受傷的作為義務；在李某被甩出車外后，三犯罪嫌疑人發覺李某已不在車上，應當預見李某被甩出，鑒于其存在駕駛車輛強拉李某的先行行為，三犯罪嫌疑人理應下車查看李某的狀態，并防止可能出現的危害結果。然而，本案中，三犯罪嫌疑人沒有下車、進而也沒有發現李某被甩出車后的狀態（是摔成重傷還是直接死亡），也沒有證據證明三犯罪嫌疑人沒有下車的“不作為”與李某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即難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假如三犯罪嫌疑人下車查看，李某就不會死亡，因此，不能認為三犯罪嫌疑人的不作為引起了李某死亡，三犯罪嫌疑人顯然不成立不作為的故意殺人罪。當然，假設三犯罪嫌疑人下車后發覺李某摔成重傷，為了逃避法律責任而逃離現場，致使李某得不到及時救助而死亡，則無疑屬于不作為的故意殺人罪。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