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地方公債解軍餉之需

在湖北省錢幣博物館的館藏中，有兩張“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票，面額分別為5元和10元。該公債是北洋政府時期湖北督軍和湖北省長聯合署名簽發的一種地方公債。由于該公債是民國時期湖北地方政府第一次以湖北地方政府名義發行的公債，因而備受紙幣收藏愛好者青睞。但“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的存世量不多。筆者所見大約有20余張，然而大都品相不佳，甚至有破損；而上述兩張館藏的品相尚屬佳者。

目前，有關“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的研究文章極少，因此，其中有一些待考問題還有待解決。由于公債上沒有指明民國十年的具體發行日期。因此，該公債發行于民國十年的具體時間尚存疑問和爭議。

民國十年（1921年）的湖北正處多事之秋——在政治、軍事、經濟等方面都有諸多重大事件發生。因此，若確認的發行時間存在前后差別，就會對該公債發行背景的判斷產生不同結果，甚至誤判。如有人認為，“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與民國十年六月湖北發生的“武昌兵變”密切相關，是兵變的間接見證之物。

令人遺憾的是，“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的具體發行時間，在一些湖北地方志中，如《湖北省志·財政》等重要文獻中，均未見明確記載，這就對該公債發行時間以及發行原因與背景的確認帶來了不少麻煩和困難，也有待進一步分析和考證。

筆者研究發現，“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時間實際上在“武昌兵變”之前，且該公債不是因發生“武昌兵變”而發行的，兩者之間無直接因果關系。

僅見5元、10元公債票

“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5元票為長方形，高296毫米，寬262毫米。正面圖案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部為公債票的主圖，下部為息票。主圖由長方形邊框（綠色）和文字組成，也分為上、下兩部分：

上部由醒目的面額文字“伍圓公債票”（綠色）和裝飾框架構成，其上方邊框內印有“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黑色）字樣；其兩側均印有編號：NO017252（紅色）。下部是“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條例”，分成豎行印刷。條例內容如下：民國十年湖內地方公債條例 定額：貳佰萬元；利率：按每年壹分；利期：每年六月、十二月；償還期限：第一年利息并入第二年，兩季付還，自第三年起，用抽簽法，每年償還總額四分之一，至第六年為止，全數還清。每年十二月底，在湖北省議會執行抽簽。擔保品：以武昌造幣廠余利擔保。債票息票用途：到期債票或息票，如因路遠未能兌取者，得用以完納各縣署征收局一切租稅；未到期債票，得隨意買賣抵押；其他公務上，須交保證金，持得作為擔保品。懲罰規則：經理此項公債人，如有損毀信用之行為，依照妨害內債信用懲罰令分別懲罰；償本付息機關：武昌造幣廠。中華民國十年 月 日 湖北財政廳長：魏聯芳（蓋“財政廳長”印章）；武昌造幣廠廠長：郭干卿（蓋“郭干卿印”印章）。

公債條例正中央部分蓋有一枚大型醒目方形公章“湖北財政廳印”，以此證明該公債系由湖北省財政廳負責發行。由此可知，該公債發行總額為200萬元，年息一分，自第三年開始每年償還四分之一，第六年還清。

公債票背面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部為一幅長方形邊框圖（棕色）；下部為息票。邊框圖內印有“湖北督軍、省長公署公告”，其內容如下：

湖北督軍、省長公署公告：

照得鄂省，綰榖中原，地當沖要，頻歲以來，川湘用兵，師旅云鎮，駐鄂軍隊，為數尤多，惟是財政困難，餉需不繼，欠而又欠，愈積愈多，疊請中央撥款發放，并派代表進京陳請，而兵多餉鉅，幣藏竭蹶，接濟猶虛，不早為計，隱患方深。現代中央向湖北地方借債貳佰萬元，即以湖北省名義發行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年息壹分，自第三年期還本，至第六年全數還清，以財政部武昌造幣廠余利為抵償本息之用。業經本軍督、省長呈明中央，并咨照湖北省議會在案。舊歷年關，迫在眉睫，指盼餉款，急如星火。凡我商民，素明大義，纓冠急難，具有同情，公債性質本與捐輸不同，利息較優，償期更遠，為地方計，為身家計允宜綿力認購，募集巨資，以度難關，而維危局合，亟布告，仰商民人等，一體知悉，毋稍觀望，此布。

中華民國十年 月 日，（其兩側，分別蓋有“湖北督軍之印”和“湖北省印”兩枚印章）

湖北督軍：王占元

省長：夏壽康

其主要內容是說明發行公債的原因，公債發行額度和償還方法等，動員商民積極購買。公告上署名的人物是：湖北督軍王占元（1861年至1934年），山東省館陶縣（今屬河北省邯鄲市）南館陶鎮人。北洋時期為陸軍上將，以貪鄙而聞名。民國五年（1916年）一月八日，袁世凱改封王占元為“襄武將軍”，督理湖北軍務。自此，王占元開始了對湖北多年的殘酷統治。袁世凱稱帝后不久便在民國五年的六月六日去世，七日黎元洪繼任大總統。七月六日，黎任命王占元為湖北督軍；二十四日，黎又任王占元暫兼署湖北省長。

民國九年（1920年）的直皖戰爭以后，在當年的八月三十日，總統徐世昌根據直奉天津會議的懲辦決定，下令免除何佩瑢湖北省長職務，王占元推薦自己親家孫振家接任。湖北各界認為，這是王占元廣置黨羽，安插親信，遂掀起“拒孫運動”，孫最終未能到任。為此，到了九月十八日，在黎元洪等鄂籍下野官僚的支持下，總統徐世昌又任命夏壽康為湖北省長；十一月二十二日，夏壽康抵達湖北，二十七日正式接印。

公債票背面邊框最下方印有一排小字：“漢口龍家巷中亞印書館代印”，即公債票的印刷廠家。中亞印書館，經理郝季貞，設立于民國初年，地址在漢口堤口龍家巷口（時為龍家巷內第一家），以石印業務為主，小有名氣。而且該印書館不僅印刷書籍，而且還常常為湖北和外省商號印刷各類紙幣，聲名遠揚。

“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10元公債票的圖案、文字布局形式和內容以及尺寸，基本與5元公債票同。只是邊框顏色改為紅棕色，背面為藍綠色。

然而，湖北地方公債票的面額不僅只有5元和10元兩種，還有100元和1000元兩種，共計四種。據《湖北省志·財政》（湖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3月出版）載：“1921年有王占元督鄂時，因欠軍餉過多，由湖北發行地方公債200萬元，分派所屬勸募，以供軍需。公債以武昌造幣廠余利為償還基金，年息1%，票面分5元、10元、100元、1000元四種。定于第三年期開始還本，分4年還清。”

但到目前為止，還未見到面額為100元和1000元的湖北地方公債實物。

發行早于“武昌兵變”

如前所述，有人認為，“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與當年的“武昌兵變”有關，其中比較典型的例子是《長江日報》的一篇報道。

據《長江日報》（2010年2月22日刊）刊載的《湖北地方公債被發現 89年前曾致武昌兵蠻》一文稱：“近日，—張民國十年發行的湖北地方公債在民間被發現，它不僅見證了王占元督軍湖北時期面臨的困境，同時也是89年前那場震驚中外的武昌兵變的間接見證物。”研究表明，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實際上的發行時間早于“武昌兵變”數月之久。盡管在《湖北省志·財政》中未見介紹湖北地方公債發行時間的文字，但鑒于公債由督軍王占元和省長夏壽康簽發。因此，還可以從如下幾個關鍵時間點上分析得出有關結論。

先可從王占元被免職的時間上分析。民國十年，王占元被免去督軍職務。因為王占元統治湖北期間橫征暴斂，克扣軍餉，引起民憤。到民國十年時，湖北地區反抗軍閥王占元統治的“倒王運動”迅猛高漲。與此同時，鄂軍兵變也接連不斷地發生：六月四日和六月七日，宜昌、武昌兩地相繼發生兵變。王占元在湖北的統治自然不可再續。

民國十年七月二十日，在湖北鄉民的策動下，湖南督軍趙恒惕舉起“倒王運動”大旗，宣布任援鄂總司令，以武力驅趕王占元，湘鄂戰爭由此爆發。第二天，趙恒惕即派湘軍，由岳州進攻湖北，此后捷報頻傳。王占元的鄂軍則連吃敗仗、節節潰退。半個多月后的八月六日，湘軍再次攻占鄂南重鎮趙李橋，直指武漢，而王占元鄂軍慘敗、全線崩潰；七日，王占元見大勢已去，被迫通電辭職；九日，王被北京政府免職；十一日，王占元攜帶在湖北搜刮的大批財物逃往天津。

由此可知，王占元是在民國十年八月九日被免去督軍職務的，也就是說，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時間最遲應在民國十年八月初之前。

再從夏壽康調離省長職務的時間上分析。夏壽康這次擔任湖北省長的時間很短，任職僅150天，其實際在職時間更短。因夏壽康是“湖北自治運動”的領導者，在民國九年（1920年）九月十八日，夏壽康被任命為湖北省省長后，王占元大為不滿，暗中發動倒夏活動。夏壽康多日不敢入駐省城武昌省長公署，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才自漢口前往武昌省長公署正式辦公。次年三月八日，在王占元的影響下，總統徐世昌免去夏壽康湖北省長職務，改任京畿河工水利督辦。夏不愿赴任，遂去北京。由此可知，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時間，應在民國十年三月八日之前。

還可從“湖北督軍、省長公署公告”分析。在前述“湖北督軍、省長公署公告”中稱，湖北地方公債發行時，處于“舊歷年關，迫在眉睫”。所謂“年關”，通常指農歷年底。民國十年的“舊歷年關”，前后有兩個。前者是農歷庚申年十二月三十日，即民國十年二月七日；后者是農歷辛酉年十二月三十日，即民國十一年一月二十七日。

根據王占元被免職和夏壽康被調離這兩件事情發生的時間來分析得知，此“舊歷年關”顯然應指農歷庚申年十二月月三十日，即民國十年二月七日。也就是說，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時間應在民國十年（1921年）二月七日之前。

另外從文獻記載來看，關于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時間，筆者在《湖北文史資料》雜志中查到了有關的簡要記述。據《北洋軍閥統治時期湖北大事記專輯》（《湖北文史資料》1988年第1輯）載：“（民國十年）一月三十一日，王占元、夏壽康會街發勸募公債之布告。”這里的“勸募公債之布告”，即湖北地方公債上之“湖北軍督、省長公署公告”。

由此可知，湖北督軍王占元和省長夏壽康上街散發勸募公債布告之時，也是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之日。也就是說，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時間為民國十年一月三十一日。這一日期距農歷庚申年十二月三十日“年關”，即民國十年二月七日還有七天，正好符合布告中的所說的“舊歷年關，迫在眉睫”，也符合王占元和夏壽康的任職時間，同時也證明公債的發行時間早于“武昌兵變”四個多月。

公債為何發行

如前所述，公債發行早于“武昌兵變”，那湖北地方公債因何發行的呢？

實際上，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原因和背景在“湖北督軍省長公署公告”中已有所敘述，即“川湘用兵，師旅云鎮，駐鄂軍隊，為數尤多，惟是財政困難，餉需不繼，欠而又欠，愈積愈多，疊請中央撥款發放，并派代表進京陳請，而兵多餉鉅，幣藏竭蹶，接濟猶虛，不早為計，隱患方深”。

先解釋“川湘用兵，師旅云鎮，駐鄂軍隊，為數尤多”一句。它說明了兩件戰事用兵，其一是鎮壓盤踞在湖北恩施、四川一帶的靖國軍用兵。民國六年（1917年）十二月，在孫中山發動護法運動的影響下，在湖北荊州、棗陽等地爆發了“荊襄自主獨立”的護法運動，對抗北洋軍閥王占元，湖北省內形成兩個地區對抗局面。民國七年（1918年）春季，“荊襄自主”失敗后，靖國軍唐克明部退至鄂西恩施及四川東部地區，改稱護國軍，在藍天蔚和蔡濟民等人領導下，繼續與北洋軍對抗，其時間長達三年之久，一直延續到民國十年春季。

發行公債之時，正是王占元鄂軍和鄂西團防武裝與恩施地區靖國軍打仗正酣之時。

其二湖南“驅張運動”被趕下臺的湖南督軍張敬堯逃亡湖北之部隊。民國七年三月開始任湖南督軍兼省長的張敬堯，因多年統治殘暴，貪婪成性，遭到當地軍閥、土豪的反對，致使湖南人民發動“驅張運動”。

民國九年（1920年）六月，張敬堯被湖南地方武裝趕出湖南，張所率領的2萬多人的部隊，逃亡湖北。此時，總統徐世昌命令，退至湖北的張敬堯部隊即行交由湖北督軍王占元接管。

再解釋“疊請中央撥款發放，并派代表進京陳請”一句。王占元部隊本來給養缺乏，軍餉常常拖欠，加上新增部隊，軍隊供給壓力更是雪上加霜。此時，湖北財政也極為困難。因為武昌造幣廠早已成為王占元的提款機，長期虧空，難于經營。湖北地方公債“以武昌造幣廠余利為擔保”，也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空話。因為武昌造幣廠實際早已沒有能力擔保。

在這種情況下，王占元只好多次向北洋政府尋求增加資助。正如公告中所說：“疊請中央撥款發放，并派代表進京陳請”，此時，王占元心急如火。民國九年（1920年）十一月六日，“王占元電京二次請假，申述財政困難，軍餉延欠過巨，務乞中央速撥現款600萬元，交由夏壽康（此時已被任命為湖北省長，還未赴任——筆者注）帶款前來，借維現狀。”（《湖北文史資料》1988年第1輯，北洋軍閥統治時期湖北大事記專輯”）半月之后，未見音信，萬般無奈。二十日，王占元只好向武漢各銀行再借30萬元，以付十月軍餉之急。十一月時，還未發上個月的軍餉。可見，王占元資金何等缺乏。

緊急之下，在民國九年的十二月十九日，軍省兩署派代表，并請武昌商會、漢口商會舉代表同赴北京，請急撥300萬元。（《湖北文史資料》1988年第1輯，北洋軍閥統治時期湖北大事記專輯”）

此時的北洋政府也因民國九年（1929年）七月爆發直皖戰爭、急需資金，自顧不暇，自然無力關照湖北。

在北洋政府撥款無望的情況之下，若“不早為計”，則“隱患方深”。于是，萬般無奈，為了保住自己的統治，防止隱患發生，王占元只好考慮另一種急救之策，即盡快發行湖北地方公債，以解軍餉急需。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王占元長期克扣軍餉，侵吞軍費，掠財成性，不受湖北民眾歡迎，即使發行公債，也無濟于事。

正因為如此，當時湖北地區兵變迭起。據不完全統計，僅民國九年（1920年）到民國十年六月，就發生兵變20余起。其中，民國十年六月四日，宜昌發生兵變；七日武昌又發生兵變，造成財產損失7000多萬元，受害、無家可歸者達2.5萬多人。

功過參半

盡管湖北地方公債是王占元為解決軍餉而發行，有其不光彩的一面，但它仍具有一定價值和意義。

最先要明確的是：民國時期，公債與庫券基本上集中于北洋政府財政部發行，其名目達數十種之多。其中，有關湖北的專項庫券達8種之多。自民國十年（1921年）起，湖北地方政府才開始發行本省公債。因此，“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就成為民國時期湖北地方政府第一次以湖北地方政府名義發行的公債，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

自這次公債發行之后，民國時期湖北地方政府每遇資金困難就會采用發行公債的方法來解決，之后又發行過十多次公債。也就是說，“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開創了民國時期湖北地方政府發行公債之先河。

但同時也要看到，湖北地方公債是北洋軍閥王占元掠奪湖北財富的重要工具。北洋軍閥王占元掠奪湖北人民財富涉及多個方面，發行湖北地方公債就是其中之一。該公債到期后，竟本利不還。正如文獻記載：“軍閥為了搜刮軍費，填飽私囊，仍然不顧人民死活，采取各種手段對湖北人民進行榨取……強行攤派公債。王占元督鄂時發行的地方公債有200萬元，‘到期本利不還’。”（《湖北文史資料》總27輯，《北洋軍閥統治湖北簡述》，李天松撰文）

如前所述，在明知武昌造幣廠對公債擔保金無法保證的情況下，王占元還要強行發行公債，致使后來公債難于兌現，給湖北地方經濟和金融的發展留下諸多隱患，并多年難以根除。因此，從某種意義上看，湖北地方公債就成為北洋軍閥王占元掠奪湖北人民財富的一種重要物證。

因湖北政局混亂，湖北地方公債的發行情況和數量未見有關統計資料。但多年后，經歷屆政府兌付仍有尚未償還的湖北地方公債，其數量在民國湖北地方政府存有統計數據：“尚未償還的湖北地方公債有371530元。”（《湖北省志·財政》，湖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3月）

由民國十年湖北地方公債可窺見，民國時期湖北地區政治、軍事、經濟等社會現實狀況令人震驚，更令人心生畏，其民眾之苦難是今人難以想像的。